14 “真正的生命相遇了”(第8/11页)

不过两人的私下谈话总是被打断,弗洛斯特或者威瑟总是进来,或者两人一道来,引来一些陌生人,对着流浪汉说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却完全得不到回答,又被轰了出去。流浪汉习以为常的那种高深莫测的态度,再加上野兽般的狡诈,在面谈中对他自己大有好处。即便马克不提醒,他也永远不会想到用英语回答,对捉他的那些人坦白交代。他就压根没有坦白交代这个想法。除此以外,他宁静而漠然的表情,审视的眼光有时极其锐利,却从没有丝毫焦虑或疑惑,这都让审问他的人感觉神秘莫测。威瑟在流浪汉脸上永远也找不到他所盼望的邪恶;可他也找不到任何美德,他认为美德是危险信号。流浪汉这样的人,他从没有见过。他所熟悉的是好欺骗的人、魂飞胆丧的受害人、马屁精、今后的帮凶、敌人、满眼憎恶和仇恨的正直的人。可不是流浪汉这样的人。

然后,有一天,来了一场与众不同的面谈。

◆〇◆

“这听起来很像提香的一幅神秘画作变成了现实。”珍描述过自己在雅居里的梦境后,导师笑着说。

“是啊,可是……”珍刚开口,又咽下了。“我明白了,”她又说了,“确实很像。不仅是那个女人,还有那……那些矮人……可炽热的感觉不是。就好像空气也着了火一样。可我一向认为我喜欢提香啊。我想我还是没有把那些画当作真实的。只是人云亦云地谈论所谓‘文艺复兴’。”

“当画变为真实,你不喜欢吗?”

珍摇摇头。

“那是真的吗,先生?”过了一会儿,珍问,“真有那些生灵吗?”

“是的,”导师说,“确实足够真实了。哦,在这一平方英里范围内,就有成千种我尚且不知的生灵。而且我敢说,梅林努斯在这里,也招来了某些生灵。只要他在这里,我们就不能完全算生活在二十世纪。我们的时空有所重合;失去了明确的位置。至于你自己……你是预言者。你可能注定会遇见她。要是你不会遇见其他,你就会遇见她。”

“您是什么意思,先生?”珍说。

“你说她有些像丁波大妈。确实如此。可是丁波大妈的某些特征,她却没有。丁波大妈以那个世界为友,正如梅林努斯以森林河流为友一样。可梅林自己却不是森林或河流。她没有把那个世界拒之门外,却对其施了洗礼。她是个基督徒妻子。而你,你知道的,不是基督徒。你也不是处女。见到那位老妇人,是你自己走到这一步的,而自从马莱蒂降临尘世之后她所发生的一切,你曾经统统排斥了。因此,你接触的她,是原始的——并不比丁波大妈所找到的她更为强大,可是没有转变过,犹如凶煞。你就不喜欢了。这不就是你生命的历史吗?”

“您是说,我一直在压抑着什么吗?”珍缓缓地说。

导师笑了;正是那洪亮的、自信的单身汉的笑声,其他人这样笑时,常激怒珍。

“是啊,”他说,“可你不要以为,我所说的是弗洛伊德所说的压抑[10]。他只是一知半解。所谓抑制——教导我们以生理欲望为耻并克服抑制欲望——这不是问题所在。我担心这世界上有没有位置留给既不是异教徒,又不是基督徒的人。你想想看,一个人太讲究,不能用手吃饭,而又不愿意用叉子!”

珍的脸臊红了,不是因为他的言辞,而是因为他的笑声,她盯着导师,张大了嘴。毫无疑问,导师一点也不像丁波大妈;可是在这件事上,导师是站在丁波大妈一边的——也就是说他尽管并不属于那个多彩而浓烈的古老世界,却同样和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珍则不得其门而入——这个讨厌的想法让珍如雷轰顶。找个“真正理解自己”的男人,这是女人的古老梦想,现在却深受伤害。多半出于下意识,珍想当然地认为导师是男性中最纯洁的人;可她没有意识到,导师的阳刚气质却因此就比普通男人更高昂和明显,和她依然不是同一个阵营。珍对自然界之外的世界已经有所了解,部分是由于住在导师这里,更多是来自那天夜里在峡谷中对死亡的恐惧。可她一直认为,那个世界是阴暗的灵界——不分是非、各行其道的虚空世界,差别都已消失,那个世界并没有超越性别和理性的差别,而是将这些差别简单地一扫而空。现在她生出了困惑,也许从地至天,一直都有差别和对立,甚至每上一重天,矛盾就越丰富、越尖锐、越激烈。她现在从婚姻中抽身而出,因为丈夫侵犯了她的自我,触犯了她的本能,她一向认为这不过是兽性生活或者说野蛮宗法制的遗风。可如果事实并非如此,而是人若要和现实真正接触,最起码、最初步和最简单的第一步就是侵犯,哪怕在最高的天界,这也是不断重演——规模更为宏大,也更骇人。如果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