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52/53页)

微风转变为晨风,吹散了音乐。“狂欢结束了。”洋槐树叹道。艾丽斯白晰的手如云层般遮蔽了悲伤的月亮,天空愈来愈蓝。鹿角锹甲从桌子边缘跌落,瓢虫飞回家去,萤火虫熄了它们的火光。黎明到来前,杯盘纷纷如树叶般飘散。

黛莉·艾丽斯从他的坟前归来,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他葬在哪儿。她像曙光一样翩然而至,眼泪如同泛着晨间气息的露水。他们在她面前忍住泪水与惊奇,并且准备离开,但往后的日子里,没人能说她没在他们离开时为他们露出微笑,用她的祝福逗他们开心。他们叹了口气,有些人打了哈欠,然后牵起手。他们三三两两地朝她指派的地方而去,来到岩石里、田野中、溪流中、树林里,前往世界的四个角落,他们的王国刚刚诞生。

于是艾丽斯独自在那儿散步,潮湿的裙摆从闪亮的草地上拖过,湿润的地面上有一圈他们跳过舞的痕迹。她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想为了他移除这个夏日,这么一天就好,但他铁定不会同意她这么做,况且她也办不到。因此她决定把这天变成她的纪念日,这是她办得到的。一个完美灿烂的日子,一个崭新的早晨、一个无尽的午后,让世界永永远远记得它。

很久很久以前

那天天亮后,史墨基在艾基伍德点亮的灯火就变得不复可见,但接下来那个夜里它们就再次发出熠熠光辉,此后的每个夜里也都是。但风雨从他们忘记关上的窗户里吹了进来;夏季的暴风雨打湿了窗帘和地毯、让纸张飞得到处都是、吹得衣柜关上了门。飞蛾和甲虫在纱窗上找到洞钻进来,快乐地死在明亮的灯泡下,再不然就是没死,在地毯和壁画里繁衍下一代。虽然仿佛是不可能的事,是一种神话、一段不足采信的谣言,但秋天还是到了。落叶堆积在门廊上,从没闩好的纱门里吹进来。纱门无助地在风中不断撞击门框,最后终于从铰链上掉了下来,不再是个屏障。老鼠跑进厨房,因为猫已经全部跑到了更好的地方。食物储藏室成了它们的地盘,接着松鼠也来了,在发了霉的床上筑起窝。观星仪依旧转动着,是种愉快而毫不费心的动作,于是房子依然像座灯塔或舞厅的入口般灯火通明。到了冬天,它的光芒照耀在雪地上,成了一座冰宫。雪飘进房间里,堆积在它冷冷的烟囱上。前廊上的灯熄灭了。

那段日子里,出现了这样一个传说:世上有一栋亮着灯光、敞着大门、空荡荡的房屋存在。也有其他的传说,人群不断移动,他们只想听故事、只相信故事,因为人生已经变得太过艰苦。那时的人都是旅者,因此这个故事传得很远,描绘着那栋灯火通明的房子,有四层楼、七个烟囱、三百六十五级阶梯和五十二扇门。它碰上了另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位于他方的世界、一个家喻户晓的家族,众多人口住在一栋偌大的房子里,曾经拥有无穷无尽的喜乐哀愁,只是后来结束了或停止了。很多人至今依然会像梦见自己家人一样梦见那个家族,而在他们眼里,这两个故事似乎是同一个。那栋房子是找得到的。春天来时,地下室的灯熄灭了,琴房里也有一盏灯熄灭。

移动的人群。故事始于一场梦境,由愚蠢的演员说给饥渴的观众倾听,接着又陷入寂静。故事又变回梦境,在白天里挥之不去,被人一次又一次地诉说。人们知道在某处有一栋由时光建成的房子,因此很多人前去追寻。

是找得到的。就在那里:在一条荒废的车道底端,矗立在绵绵细雨中,跟预期中完全不一样。且不论找了多久、尽管灯火通明,它永远是在你最料不到的时候出现。有一段摇摇欲坠的阶梯可以爬上去,还有一扇门可以进入。小动物早已占据了这个地方,只与风雨气候为伍。书房的地板上,在某张椅子脚边,有一本翻开的大书面朝下躺在那儿,书脊已经断裂,在湿气中弯曲了起来。还有很多其他的房间,可以透过窗子看见下着细雨的花园和那座公园,老树漠然地生长着,只会愈来愈老。此外还有很多扇门可以选择,条条走廊纵横交错,每一条都通往某个地方,底端都是一扇可以出去的门。暮色提早降临,随之而来的是一份遗忘:现在究竟哪条才是进来的路、哪条才是出去的路?

选一扇门,跨出一步。许多蘑菇在湿气中冒出头,有围墙的花园里全是。暮色笼罩的花园对面还有更多光线,墙上的门是开的,可以从中瞥见银色的雨丝落在外头的公园里。那条狗是谁的?

灯泡一个接着一个烧尽,就像再长寿的人也有寿终正寝的一天。接着就有了一栋黑暗的房子,原本是由时光构成,现在则由天气构成,而且更加难寻。根本找不到,甚至不像它还亮着时那么容易出现在梦里。故事倒是比较持久,但纯粹只是因为它们已经变成了传说。况且那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不是其他模样。倘若真的有过那样一个时代,存在着通道与入口,常能从开启的边界跨入异境,那么那个时代也绝对不是现在。世界比以前老了。连天气也已跟我们记忆中不同。这年头已经再也没有像我们记忆中那样的夏日,再也没有那么洁白的云、那么芬芳的青草、那么茂密而满载着承诺的绿荫,一如我们的记忆,一如它们很久很久以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