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11/53页)

有那么一刻,只有那么一刻,史墨基感受到故事包围了自己、包围了他们大家、包围了一切。“哦,拜托。”他说,想用这个咒语驱走这个想法,却无法奏效。一个“故事”,更像一个丑恶的笑话吧,准备了不知多少年,历经了流血事件、分裂和大苦大难之后,暴君终于即位,为的就只是让一栋老房子丧失存续下去所需的一切,好让那段注定随着房子崩毁而结束的复杂历史能够确实结束,或加快结束。他继承了这栋房子,而他们最初用爱情把他骗到那里去,也许就是为了让他成为继承人,让他在房子毁坏时担任屋主。也许甚至想让他确保房子一定毁坏,毕竟他是这么笨拙无能。虽然他竭力抗拒,手边随时都有工具,但他怎么做都徒劳无功。而房子毁坏后,将会……“好吧,会怎样?”他问,“这里不能住之后会怎样?”

她没回答,但她摸索到他的手,紧紧握住。

离乡背井。他可以从她手中读到这点。

不!这种事他们其余人也许可以想象(只是怎么会这样呢?毕竟这房子向来是她们的而不是他的),也许艾丽斯可以、索菲可以,女儿们也可以,想象某个不可思议的虚拟目的地,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他却没办法。他想起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夜晚,想起一个承诺:他跟艾丽斯第一次同床共枕的那一夜,两人紧紧包着棉被,呈两个S形躺在一起。当时他就发现:若要追随她到天涯海角而不被抛下,他就必须找到一股愿意去相信、很孩子气的意念,只是他向来不擅长这种事,就算是那时候,他对这种事都已经很生涩。而他发现自己现在也没比当年更有追随的准备。“你会离开吗?”他问。

“应该会。”她说。

“什么时候?”

“等我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的时候。”她带着歉意地朝他身上贴得更紧,“不管那是什么时候。”两人陷入沉默。他感受到她的气息呵在他脖子上。“或许不会是最近,”她用脸颊磨蹭着他的肩膀,“也可能不会离开,我的意思是真正离开。说不定永远都不会。”

但他知道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抚他。毕竟他在这场故事里始终只是个小配角,他早就预期自己会以某种方式被抛下。但那场命运已经有这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蛰伏状态、没给他带来什么悲伤,因此他选择忽略它(虽然始终未曾忘记),有时甚至允许自己相信他已经靠着自己的善良、顺从与忠诚逼走了它。但事与愿违,它就在这里:艾丽斯正在准确表达的前提下尽可能婉转地告诉他这件事。

“好吧,好吧,”他说,“好吧。”那是他俩之间的密语,表示“我不懂但我已经尽力了,反正我这么信任你,咱们谈点别的吧”。只是——

“好吧。”他又说了一次,但这回意思却不一样:因为就在这时候,他发现有一种方法可以抗拒这件事,虽然不可思议、匪夷所思,但却是唯一的方法——是的,抗拒!他一定要办到才行。

现在这天杀的房子已经是他的了,该死的,而他只要让它保存下去就好,就这样。因为倘若房子保存了下来,倘若房子真的得以保存,那么故事就没办法结束,对吧?这样大家就不必离开了,也许只要房子屹立不摇、只要可以阻止它继续毁坏或逆转它毁坏的过程,就没有人可以离开了。光靠蛮力是不够的,至少靠他个人的蛮力不够。必须耍点心机。他得想出一个伟大的主意;(是不是已经在内心深处呼之欲出?还是说那只是一种盲目的希望?)此外还需要胆量、执行力,以及死神般的固执。这就是方法,唯一的方法。

他带着强大的动力与决心在床上猛然翻身,睡帽上的穗带因而飞了起来。“好吧,艾丽斯,好吧。”他又说了一次,然后热烈地吻了她(她也是他的!),接着又稳稳地吻了她一次。她抱着他笑了,回应着他的吻,殊不知他刚刚下了决心,要倾注自己的一切破坏她的故事。

两人亲吻的同时,黛莉·艾丽斯禁不住揣测:为什么在这一年当中最黑暗的一夜对自己深爱的丈夫说出这些话,她感受到的竟然不是悲伤而是喜悦,甚至充满了快乐的期待?结束。故事结束对她而言就等于永远保有了一切,没有任何部分遗落,一切终于完整无缺——史墨基当然不会被排除在外,因为他已经卷入这么深了。终于能够拥有全部是这么棒的一件事,终于进入完成阶段,就像一点一滴累积进行的漫长工程,怀抱着希望与信念,坚信只要打入最后一根钉子、完成最后一针、拉好最后一条线,一切就会突然变得有意义:松了一口气!事情尚未全部完成,但在这个冬天,黛莉·艾丽斯终于能够毫无保留地相信它会结束:就只差那么一点了。“ 也有可能,”她对史墨基说,史墨基赶紧停下来注意听,“也有可能才要开始。”史墨基摇着头发出哀嚎,她则笑着抱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