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黑森林(第12/35页)

“我不需要别的兴趣,”她说,“我需要睡觉。”

自从无法再把大半天都花在睡觉后,索菲惊奇又厌恶地发现一天里竟然有这么多时间。于是史墨基告诉她大部分人都用兴趣来填满这些时间,建议她也培养一些兴趣。出于绝望,她照做了,一开始当然是那副纸牌,接着当她不玩牌的时候,她就理理花园、看看朋友、做做罐头、看看书,不时维修房子。她始终很不甘心自己竟然因为失去了甜美的睡眠而被迫进行这些“兴趣”。(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失去睡意?)她把头在史墨基腿上转过来转过去,仿佛那是她的枕头。接着她抬头看他。“你可以陪我一起睡吗?”她说,“我是说纯睡觉。”

“我们去弄点热可可吧。”他说。

她站起来。“真不公平,”她抬头看着天花板,“他们全在上面呼呼大睡,我却得在这儿游荡。”

但事实上,除了拿着蜡烛前往厨房的史墨基外,妈迪也才刚因为关节炎疼痛醒来,正在思考究竟是爬起来拿阿司匹林比较痛苦还是躺在那儿不予理会比较痛苦。泰西和露西则根本没睡,而是坐在烛光下轻声谈论恋人、朋友和家人,谈论弟弟的命运和莉莉的各种优缺点。莉莉的双胞胎也刚醒来,一个是因为尿湿了床铺,另一个则是因为感觉到床铺湿了,而他俩即将吵醒莉莉。这一刻,整栋房子里唯一一个睡着的人是黛莉·艾丽斯。她在两个羽毛枕头之间趴睡,梦见一座山丘,山上长着一棵橡树和一丛荆棘,两者紧紧交缠。

黑 婆

一个冬日,西尔维到她的旧小区走了一趟。自从母亲返回岛上、把西尔维丢给阿姨们之后,她就没在这儿住过了。西尔维是在那条街上一个租来的房间里长大的,跟母亲、哥哥、一个她母亲的孩子、祖母和偶尔出现的访客同住。她就这样长出了一份天命,并且在今天带着这份天命回到这些脏乱的街道。

尽管距离老秩序农场只有几站地铁站,但她的老家却显得很遥远,仿佛越过边境进入了另一个国家。由于大城人口密度实在太高,里头其实塞了好几个像这样的异国街区,西尔维不是每个都去过,而那些古老的荷兰文名字或雅致的郊区名字听在她耳里都很遥远而引人遐思。但眼前这些街区她倒是很熟。她把手插在老旧的黑色毛皮外套口袋里,脚上穿着两双袜子,沿着这些她时常梦见的街道走下去,发现它们跟梦里没有太大差别。一切都跟记忆中一样:她小时候记得的地标大多还在,糖果店、福音堂(一些有胡子、脸上扑着粉的妇女在里头唱圣诗)、脏乱的信用杂货店,还有又黑又恐怖的公证事务所。她循着这些地标找到了那个名唤黑婆的女子的住处,而尽管那地方比当年更窄、更脏,走廊更黑、尿骚味更重,它还是同一栋楼,没错。她试图想起哪一扇门才是黑婆家的门,紧张得心脏怦怦跳。上楼时,一间公寓里突然爆出吵架声,有先生、太太、哭闹的孩子和婆婆,还伴随着波多黎各乡村音乐。先生喝醉了,正想出去喝得更醉,太太对着他大吼,婆婆对着太太大吼,音乐则是一首情歌。西尔维问他们黑婆的家是哪一间。他们全部静了下来(只有收音机除外),一边端详西尔维一边指了指楼上。“谢了。”她说完就上了楼,背后的人又开始吵架。

黑婆躲在挂满了锁的门后面问了西尔维一大堆问题,似乎没办法认出她(尽管她有特异功能)。接着西尔维想起黑婆只知道她一个儿时的小名,因此她报上小名。黑婆震惊得说不出话(西尔维能感受到),接着锁就打开了。

“我以为你走了。”黑婆瞪大眼睛,嘴角惊恐地往下垂。

“哦,我是呀,”西尔维说,“好些年前就走了。”

“我的意思是走得很远,”黑婆说,“很远很远。”

“不,”西尔维说,“倒没那么远。”

黑婆也让西尔维吃了一惊,因为她的体型已经大为缩水,不再那么吓人了。她的头发已经变成钢丝绒般的灰色。但公寓倒是没变:大半是一种味道,或很多种味道混在一起,她一闻到就想起了当年那份恐惧与惊奇。

“蒂蒂。”她碰了碰这老妇的手臂(因为黑婆还是一语不发地瞪着她,带着类似讶异的表情),“蒂蒂,我需要帮忙。”

“可以,”黑婆说,“什么忙都行。”

但西尔维环顾着这小小的公寓,已经不像一小时前那么肯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协助了。“老天,什么都没变。”她说。那张书桌还在,被弄成了一个复合式祭坛,有黑圣塔芭芭拉和黑马丁·德·波雷斯的雕像,前方点着红蜡烛,连底下的塑料蕾丝桌巾都还在。还有那张圣母像,图中的圣母正把化成了朵朵玫瑰的祝福注入一片焰蓝色的海洋。另外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守护天使像,奇怪的是乔治·毛斯厨房墙上也有一幅一样的画:危险的桥、两个孩子,守护天使看着他们安然过桥。“那是谁?”西尔维问。圣人的雕像中间还放着一幅画,用黑色丝布包住,前方也点着一根蜡烛,已经快要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