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23/44页)

瓦奥莱特?

一股夏日气息涌进房里,此外还有很多细小的声音,她无法从中分辨出刚才呼唤她的那个声音。她从行李箱里取出她的大斗篷穿上,踮起脚尖迅速安静地离开了房间。由于她开了一扇窗,有一阵风从楼梯往上蹿,吹得她的白色棉布睡衣飘动不已。

“瓦奥莱特?”

这次是她父亲,在她经过他房间时叫了她一声,人说不定根本还在睡,因此她没响应。

她小心翼翼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下楼出门的路(双脚踩在没铺地毯的阶梯上与大厅里,感觉愈来愈冷)。当她终于找到一扇两边都有窗户的门、确认外头还是黑夜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晓得方位。有关系吗?

结果门外是那座气派安静的花园。人面狮身像看着她走过,一模一样的脸孔在似水的月光下仿佛会动。鱼塘边缘传来一只青蛙的叫声,但叫的不是她的名字。她继续前进,越过那座鬼魅般的桥,穿过一排白杨树,树的姿态仿佛一颗颗吓得毛发直竖的头颅。后面是一片田野,中间横着一道类似树篱的东西,但又不是真正的树篱,而是一排灌木和沙沙作响的小树,外加一道粗糙的石墙。她沿着这道墙,漫无目标地往前走。跟多年后的史墨基一样,她觉得自己也许根本没有离开艾基伍德,只是走进了另一条假的户外走廊而已。

她似乎走了很久。没有听到那些以树篱为家的动物的声音,像是兔子、鼬和刺猬等(这里也有这些动物吗?),她不知道它们是没有声音还是不愿出声。她赤脚踩在露水上,一开始觉得冷,接着就麻木了。虽然今晚很温暖,但她还是拉高斗篷盖住鼻子,因为月光似乎让她感到寒冷。

接着,不知怎么的,她开始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抬头望向月亮,结果一看到月亮的笑脸,她就明白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她从未去过但却认识的地方。前方那片长着莎草与繁花的草场隆起形成一座圆丘,上面有一棵橡树和一株荆棘紧紧相依。她加快脚步、心跳加速,知道圆丘旁一定有一条小径绕到后方,通往一间凿在圆丘底部的小屋。

“瓦奥莱特?”

小屋圆圆的窗户里透出灯光,圆圆的门上嵌着一张黄铜的脸,口中咬着一个门环。她一到门前,门就开了。根本没必要敲门。

“昂德希尔太太,”她说,在惊喜与受伤之间颤抖不已,“你怎么没告诉我事情是这样发展的?”

“进来吧,孩子,别再问我了。倘若我那时就知道这么多的话,我一定会说出来。”

“我以为……”瓦奥莱特开口,但却说不下去。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员了,再也不会在黑暗的花园里瞥见发光的身影、看见一张小脸偷偷吸着忍冬花蜜。但这些她都说不出口。昂德希尔太太的小屋是由那棵橡树和那株荆棘的根所构成的,此时被她小小的台灯照亮着。当瓦奥莱特抬头望着纠结的根、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以免哭出来时,她吸入了它们生长的气息。“但怎么会……”她说。

娇小驼背的昂德希尔太太看上去仿佛只有一颗包在披肩里的头和一双穿着拖鞋的大脚。她举起一根几乎跟她的毛线针一样长的手指,以示警告。“别问我怎么会这样,”她说,“但它确实存在。”

瓦奥莱特在她脚边坐下,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或至少已经不重要。只是……“你可以告诉我的,”她说,眼中闪烁着喜悦的泪水,“说我即将住进的那些房子其实是一栋房子。”

“是吗?”昂德希尔太太说。她一边织毛线一边摇着摇椅,棒针上的七彩围巾迅速变长。“过去的时光,未来的时光,”她从容地说,“故事总会说出来的。”

“把故事告诉我吧。”瓦奥莱特说。

“啊,能说的我早说了。”

“太长了吗?”

“比任何故事都长。孩子,必须等到你入土已久,还有你的儿孙也都入土已久,故事才说得完哪。”她摇摇头,“那是常识。”

“结局美好吗?”瓦奥莱特问。这一切她以前就都问过了,但这些却不真的是问题,只是一种交流而已,仿佛她跟昂德希尔太太不断带着赞美把同一个礼物传过来又传回去,每次都表达出惊奇与感恩。

“这个嘛,谁知道呢。”昂德希尔太太说。围巾一行行变长。“那只是一个故事,如此而已。故事只有长短之分。你的故事是我所知道最长的。”有东西(不是猫)开始拉扯昂德希尔太太那饱满的毛线球。“住手,大胆的家伙!”她说,然后从耳朵后面抽出一根毛线针朝它打过去。她对瓦奥莱特摇摇头。“真是片刻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