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血桥(第7/12页)

“我要你们长命百岁!”他睁开了眼睛,“不把你们送到地狱的油锅里去我就对不起你们!”他挣扎着站起来,他知道自己要活下去,要吃要喝,从此以后,仇恨是他的水、他的食物、他的空气,是他赖以苟延残喘的唯一的东西,他们动用了一支军队来杀他的亲人,杀几个军官都不足以解除这仇恨,从今往后,能使他成为将军的,除了仇恨没有别的东西。

独狼

第一个要杀的是执法队队长。田雨跟踪了几次,认定他住在咸阳西南的驻军大院里。路上动手也不是不可能,但要杀的还有很多人,不能杀了一个就被捕了。他在哪里容易杀呢?一个人不可能不走亲访友,不可能不出去消遣。田雨设想如果以前有人要杀他该怎么办,可以在棋馆外用车撞死他,可以在东郊的路边袭击他,也可以在泾水边暗算他,因为他不会整天待在杨端和府,会去下棋、找东郭先生、找百里冬。这个人,也一定有经常去的地方。田雨换不同的车,在驻军附近的不同路口守望着,一个黄昏一个黄昏地空守,又一次次因为不敢太接近对方而被甩掉。最后他发现此人隔几天就要到城北的一户人家过夜,估计不是他家就是他亲戚家。

田雨扮成乞丐敲开了那家的门,看见这个院有两间正房、一间厨房和一间狗舍,那狗像牛犊子一样壮,嘴是方的。他在周围转了一圈,又记住两件事:北边墙外有一棵柳树,一条胳膊粗的树枝伸进院;南边的墙挨着厨房,房顶的烟囱大约有一尺粗。除此以外没有更合适的攀缘处了。他在郊外找了一棵柳树爬上去,爬到胳膊粗的树枝上,结果树枝被他压断了。看来只能上烟囱。他听说过盗贼用的钩索,但是他估计自己没有力气抓着一根绳子上墙。于是他为自己设计了比较业余的工具—顶端带有套索的软梯子。为了干这桩活,他住进田鸢的宅子,把看房的仆人遣散,说是要卖房。人走空之后,他把东西做出来,在这儿的厨房烟囱上练习套圈,他在草原上见过人家套马,自己没套过,但一个烟囱总比马头老实。但是那条狗怎么办?

用普通的毒药诱杀一条狗,它临死前肯定会闹,必须找到见血封喉的药。他小时候曾经流浪街头,他知道这种药在哪儿。十年过去了,空中城的理想、将军府的安宁、东郭先生家的幸福,都过去了,他又要和自己曾经熟悉而又深深鄙视的阶层打交道了。他远离咸阳去办这事。一个小乞丐摊着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腿在路边唱着万年穷的歌,田雨看出他的腿是用朱砂、猪油、猪肉和豆腐皮做的。他对小乞丐说:“初来贵码头,想拜拜瓢把子。”小乞丐问:“做什么买卖的?”他说:“翻高头。”小乞丐把他交给一个贼,贼又把他领到瓢把子面前,瓢把子问:“哪个窑?”他说出本地一家富绅,瓢把子默许了,又问:“几个并肩子?”他说:“乌里王。”瓢把子说:“我们这儿叫独狼。”这个切口—独狼—后来竟成了田雨在逆党中的绰号。他向瓢把子纳完贡,又说:“窑紧,有皮条子,向您求点药。”

就这样,他买到了杀狗的药。他在当地买了一条狗拉到没人的地方试了试,看见毒药确实见效,就回咸阳了。一个想法曾经浮上心头—这药可以诱杀一条狗,自然也可以诱杀一个人……但是不行,他要活剐了他。

对于杀人凶器,他做过一番研究。尖的屠刀,拿起来轻巧,但捅进去需要腕力,初春,人们还穿得比较厚,他一个文弱书生实在没有把握;劈柴的砍刀很有杀伤力,但他怕自己力气不够,使不灵活;只能指望菜刀了。他拿猪做了试验,猪挨刀子的时候撕肝裂胆地叫,还会反抗,他杀的猪不是绑好的,可以在院子里逃命,可以回头咬他,这都像人。开始他下刀不准,弄了一地的血,直到劈断它脖子的那一刀,他才体会到要领,手不抖了。他把猪肉切下来,浸上毒药,到了执法队队长家。令他心酸的是,现在能够在屋顶不踩碎瓦,是因为他给东郭先生家换过瓦。但跳上狗舍屋顶时,他把瓦踩碎了,狗叫了起来,他逃跑了。

过几天刮起了狂风,他又来了。他把一床棉被铺在狗舍屋顶,这回就不出声了。可是他发现有一片瓦已经被揭开了,往下看,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他把毒饵扔下去,也没动静。

“咦?难道真有贼?”

不容多想,这样的好天气再难遇到了。他跳到院里,摸到北房窗前听了一会儿,除了鬼叫般的风声和窗户板的咣当声什么也听不见。他来到门前,用小尖刀拨门闩。快好了,进去先杀了这家人,再等执法队队长……突然,一只大手蒙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