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29/41页)

他多么希望视频就此停止,最好永远不要露出那名受害者的面孔,这样他才可以保留一丝幻想。他强迫自己看下去,漫长得难以忍受的晃动,昏暗得令人眩晕,节奏开始加速,变得刚猛,夹杂着类似痛苦的呻吟。视角所属人将生殖器拔出,那名女子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拉近放大到他眼前,乳白色的粘稠液体喷射在她脸上,如浓缩的泪水缓慢滑落。

那是他的妹妹。

他关闭了视频,在黑暗中用抖动的手点烟,猛吸两口,又在地上狠狠碾碎。他沉默一夜直到天明,终于明白自己异乎寻常的愤怒并非来自强奸本身,而是来自呈现强奸的方式。暴徒利用第一人称视角的技术,让每个观看视频的人都成为强奸犯,体验施虐的快感。他努力抑制生理上的强烈厌恶,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奸淫了妹妹的人。而她仍然躺在未知的黑暗中,双腿张开,生死未卜。

当然,这一切只存在于说书人的想象中,现实中发生的是,少女的哥哥将这段视频交给硅屿警方,希望他们能根据这条线索找回妹妹。但警方选择了另一条逻辑线路,他们抹掉这段视频在网络上流传的所有痕迹,并封锁消息渠道,像把脑袋埋入沙堆的鸵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他们习惯处理危机的方式。

哥哥陷入深深的绝望,愤怒在数千公里距离中被拉扯摊薄成不成形的数据碎片。他终于明白,悲剧的起源在于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这堵墙将一脉相承的同宗同种分隔开来,给生命贴上高低贵贱的标签。他准备反戈一击。

修改了参数的病毒以风暴之势席卷了硅屿所有防护羸弱的数据终端,如同贪婪的蝗虫咀嚼过滤任何可触及的信息,数据包经层层跳转被投掷往各家新闻媒体,其中不乏涉及硅屿政府重大工程招投标决策过程的机密文件。如同一根根点燃的火柴穿越无尽黑夜,投入一簇微弱跃动的篝火,艰难而缓慢地将锅里的青蛙煮熟。

媒体曝光弊案的狂欢之余,失踪少女案却逐渐丧失了吸引力,人们的热情被冲淡、转移,新的丑闻和新的明星层出不穷,消费着如美德般稀薄的注意力。然而余波未平,上级主管机构对此次硅屿泄密事件大为震怒,不是因为贪腐舞弊,而是因为媒体的炒作抹黑了政府形象,影响到相关领导的仕途。

他们作出最终裁决,硅屿必须为自己疏于管理的数据安保系统付出代价,由沿海发达地区的高速区连降两级,坠入与边远落后地区为伍的低速陷阱。再也没有增强现实,再也没有企业级别的云端数据服务,更不要说数字特区的特殊优惠政策。

硅屿之光从数字世界的地图一角熄灭了。

许多损失惨重的财主砸下重金,想找到病毒的始作俑者,废掉他的双手双目,或者干脆做掉他的肉体,把头颅接在维生机器上了却余生。但他们从来没有成功,那位失踪少女的哥哥就像一条首尾相吞的沃洛波罗斯之蛇,最终把自己彻底吞噬,消失在茫茫的物理/数字世界,不留一点痕迹。

罗锦城每当回忆到故事的尾声,便不禁联想到,倘若那位天才少年仍存活于世间,恐怕还在苦苦追寻他失踪的妹妹吧。又或者,他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转投向死的决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突然打了个冷噤,仿佛那对燃烧着复仇之火的眼睛便在自己身后。

不,那不是我的错。

他会安慰自己,保护幼崽是所有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尽管当年他所包庇的,仅仅是一条跟随自己多年的狗崽子。如今这条烂狗再次栽倒在同一块骨头上,而这次掀起的波澜,却仍在海面下逡巡暗涌,不见天日,酝酿着另一场狂怒风暴。

这一次,他决定牺牲这条名为刀仔的狗。

那名脸色阴沉的男子看见斯科特和新煜告别,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上了斯科特。

凌晨两点的食街人流略见稀疏,但食肆和店家的LED招牌依然鲜亮闪烁。斯科特加快了脚步,灯光在他眼前摇晃飘忽,拖出长长的尾影,千奇百怪的香味窜入鼻腔,带着受体所不熟悉的化学成分,产生略带警觉的刺激反应。

要是硅屿人把烹饪的智慧匀一点给环境治理就好了。斯科特不无遗憾地想到。那个男子跟得更紧了,他几乎能听见背后急促的脚步声。一座自动贴膜亭闪烁着荧光色系出现在街旁,乏人问津。他心生一计,钻了进去,把门轻掩带上。

这是一个封闭狭小的空间,斯科特的庞大身形几乎只能佝偻着勉强站立。荧光屏上的虚拟人偶面带制式微笑介绍当季最新纹样及机器使用方法,墙壁上有一块足球大小的柔性硅胶圆盘,连接着多向伸缩臂,用来灼印一次性感应贴膜。斯科特投入硬币,选择了一个花哨的心形图案,并把灼印温度调到最大值。此温度仅供坚硬物体表面贴膜。虚拟人偶不停发出“喔噢”的警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