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第13/16页)

我合上眼睛。这比我想象中要难得多了。

“只要知道凯没事,康妮也很好,我就会很高兴,即使那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即使这需要我做出牺牲,即使我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俩。只要知道他们没事,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那就想象他们……”

只要想象我只是在最近的五次建造中都没有见到她,而他自从人马座后就再没轮过岗。他们不过是进入休眠了,也许要等到下次再见了。

“这么说来,你不检查日志。”迪克斯缓缓说道。血沫从他的下嘴唇上冒了出来,而他似乎没有发现。

“我们都不检查日志。”而今天我查了,所以他们俩都不在了。只有从他们身上预先留下的这些核苷酸备份,被猩猩循环利用,组装成了我的儿子,这个有先天残缺、后天培养不当的儿子。

这一千光年的路上,只有我们两个温血动物了,我感到很孤独。

“对不起。”我低声说着,俯身去舔舐他流血的伤口与嘴唇。

***

原先在地球上——那时地球还在——有种小动物叫做猫。有段时间我养过一只。有时我会一连几个小时观察它睡觉的样子:在睡梦中它还在追逐自己的猎物,爪子、胡须和耳朵都紧张地颤抖着。

当猩猩像蠕虫一般钻进我儿子的睡梦中时,他看起来就跟小猫一样。

这话与其说是比喻,不如说是事实陈述:数据线连入他的大脑,就像信息寄生虫通过老式光纤取食,因为无线链接现在已经被熔毁了。或者是强制喂食,我想,毒药流进迪克斯的脑袋,只进不出。

我本不该在这儿的。我不是刚刚为自己的私人领域受到侵犯而大发一通脾气吗?(刚刚,十二光日前。一切都是相对的。)不过,迪克斯这里并没有什么可供泄露的隐私:墙上没有装修,没有艺术品或是个人爱好品。每个房间标配的性玩具躺在架子上,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要不是最近见识了他的男性雄风,我一定会以为他已灭绝人欲。

我在干什么?这难道是某种变态的母性本能,某种未演化的更新世母性程序的表达?我竟然这么像机器人?是脑干派我来这里保护我的孩子?

保护我的伴侣?

是情人抑或幼子,其实都不重要:他的住所像一个空壳,没有一点迪克斯的印记,只有那具脱离意识的躯体躺在拟舱之中,思维四处飘荡,手指随着感应而抽搐,眼球在紧闭的眼睑之下跳动。

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猩猩不知道,因为我们早在十亿年前就烧掉了它的窥视眼;而我儿子不知道我在此处,因为——唔,因为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没有“此处”。

我该把你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呢,迪克斯?怎样都想不通,连你的肢体语言看起来都像是在培养桶里长大的——可我根本不是你见过的第一个人。你小时候的社交环境应当不错,都是我认识的人,我信任的人。曾经信任。可你最后怎会投奔敌方阵营呢?他们怎么可能让你走岔路呢?

而且,他们为什么没有警告我要留心你?

没错,有规矩的约束。在漫长的死夜里,存在敌人监视的威胁,还可能有其他损失。但这一次史无前例。肯定有人留下了线索,将提示暗藏在隐喻之中,手法极为微妙,以防被呆板的猩猩轻易解出……

我愿意奋不顾身潜入数据管道,去看看此时你眼中的世界。可我冒不起这个险,当然;只要调取基础信号流之外的任何信息,我就会立即暴露目标,而且——

等一下——

信息传输速率太低了,还不够显示高清图像,更别提触觉和嗅觉。你身居之处顶多是个线框组成的世界。

还有,看看你的样子。你的手指、你的眼睛——就像一只梦见老鼠和苹果派的猫。就像曾经的我,成天回想着地球上早已消失的海洋和山巅。那时的我还不明白,活在过去无异于死在当下。就比特率来看,这几乎算不上一个测试模式;但从身体来看,你却沉浸在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那台机器耍了什么花招,竟让你把这样一碗稀粥当作大餐?

它怎么会这样做?当视觉、味觉、听觉多方面感官受到刺激的时候,数据才能被理解得更透彻;我们大脑的构造能辨识类目繁多的展示方法,而不只是曲线图和散点图。最枯燥的技术简报也比这个吸引人注意。既然能绘出油画或全息图,为什么却决定用简笔画?

为什么要进行简化?为了减少变量集合,为了掌控不可控之物。

凯和康妮。那么,有一对不可控制的纠缠数据集。在事故发生之前,在情况简化之前。

应该有人警告过我留心你才对,迪克斯。

也许有人尝试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