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现在时(第8/10页)

他没有回答。爱丽丝放声痛哭一会儿,渐渐止住了哭泣。洗碗池里的碗碟稀里哗啦作响。我准备退开,却又听到米奇的话。

“也许我们真该试试生活营。”他说。

“不不不!先不要。梅尔道医生说她情况有所好转。我们得——”

“她当然会这么说了。”

“你说过先试试这个,说过会给个机会的。”她的哭泣突然被气愤取代,米奇嘟囔着道了个歉。我溜回卧室,但尿意仍旧很急,于是故意重手重脚地回到外边。爱丽丝来到楼梯底下。“你还好吗,亲爱的?”

我做出迷迷糊糊的样子走进盥洗室,关上门,坐在马桶上,房里一片漆黑。

什么狗屁生活营?

***

“咱们再试试吧。”梅尔道医生说,“回想一下快乐的经历,越逼真越好。”

我难以集中注意力,那本小册子就像一枚炸弹揣在我的口袋里。生活营的宣传册还是被我找到了,一旦下了决心去找,并不难找到。我想问梅尔道医生有关生活营的情况,但我也知道,只要把这个问题摆到台面上来,无疑就会逼得克拉斯夫妇向医生摊牌,把我夹在中间。

“别睁眼,”她说,“想想特雷莎的十岁生日。她在日记里写到,那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你还记得海洋世界吗?”

“有点儿印象。”我眼前浮现出高高跃起的海豚——两头齐跃,三头齐跃。那天很热,艳阳高照。随着一场场治疗的开展,我越来越容易侵入特雷莎的记忆。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张DVD,遥控器握在我手里。

“还记得你在纳姆和莎姆的表演中被水浇透了吗?”

我笑了。“大概记得。”我脑海里浮现出金属长凳,玻璃壁赫然眼前,蓝绿色水体中隐现着庞大身影。“他们让鲨鱼扑打巨大的尾鳍,我们全淋湿了。”

“记得谁跟你在一起吗?你父母在哪儿?”

还有个姑娘跟我一般大,但我记不起她的名字。层层水浪涌下来,我们不停地尖叫欢笑。随后,我父母用毛巾给我们擦干了身子。他们先前一定坐在高处,在嬉水区之外。爱丽丝看上去年轻多了:更开心,略微更壮实些,臀部更宽。这时的她还没有开始节食和运动,仍是发福妈妈的体型。

我的眼睛猛然睁开。“啊,天呐。”

“你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像你说的那样,太逼真了。”爱丽丝年轻时的形象依旧触我心怀,此刻我第一次意识到她现在该有多么悲伤。

“下次我想让爸妈参加合作治疗。”我说。

“真的吗?好的,我会通知爱丽丝和米奇的。你想重点谈谈什么?”

“嗯,我想一起聊聊特雷莎。”

***

S医生说,人人都关注这样一个问题:最初的神经图谱,也就是老女王,还能不能回来。一旦连标示神经图谱所在地的藏宝图都丢失了,还能再找到它吗?就算找到了,又该怎么处置新的神经图谱、新的女王呢?

“其实,虔诚的佛教徒会告诉你,这个问题无关紧要。毕竟,万物的轮回不仅在生生世世之间,也在每时每刻。自我不断消亡又重生。”

“你是虔诚的佛教徒吗?”我问他。

他笑了。“只在礼拜天上午。”

“去拜佛?”

“去打高尔夫。”

***

敲门声传来,我睁开眼睛。爱丽丝步入我的房间,手里抱着一摞叠好的衣服。“啊!”

我重新布置过屋子,将床搬到了角落里,这样就多出来几平方英尺的空间。

她脸上接连换了好几个表情。“我想你没在祈祷吧。”

“没。”

她叹了口气,无甚意义的随口叹息。“我想也是。”她从我身边绕过,将干净衣服放在床上,又拿起床上的书,《跨进溪流》。“苏布拉马尼亚姆医生给你的?”

她在看我着重勾出的段落。慈愍——爱自己,善待自己——并非意味着要丢弃什么,其重点在于不要刻意去改变自己。冥想练习不是以抛弃自我作为改进的代价,而是要与现在的自己交朋友。

“嗯。”她放下书,小心地翻回之前的页面摊开,“看着倒有些像梅尔道医生的观点。”

我笑了。“对,的确是。她有没有告诉你,我希望你和米奇参与下一场治疗?”

“我们一定去。”她在屋子里四处忙活,收捡T恤衫和内衣裤。我起身让到一边。她竟然一面走一面整理好了一切——摆正掉落的书,将阿布熊猫放回床上的固定位置,把吃完的薯条袋扫进垃圾桶——在收脏衣服的同时打扫了整个房间,就像戴帽子的猫驾驶的超级清扫机。

“爱丽丝,上次治疗我记起了海洋世界,我旁边——特雷莎旁边还有个女孩。”

“海洋世界?哦,是哈梅尔家的丫头玛西。那年他们带你一起去俄亥俄度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