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第33/38页)

四毛不再在政府维修队做事了,因为韩长兴不再是行政处长了。这天晚上,四毛找上门来,先是问他哥哥的生态农业园还要不要搞下去。意思很明白,他以为朱怀镜现在背时了,再也用不着那些绿色食品去送礼了。什么生态农业园!朱怀镜现在听起来简直是件滑稽的事。他说就算了吧,上半年收成,请你哥哥算个账,我按正常收成补差价。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看四毛是否客气几句。见四毛点着头不作声,他的话也就硬了起来,说从下半年起,他自己爱种什么种什么吧。四毛说那就这样吧,语气就像在外交谈判桌上,全然没有从前的那种敬畏。朱怀镜便在心里冷笑,暗想如今就连四毛也可以随便对他怎样了。他不想再同四毛多说一句话,准备下逐客令了。不曾想四毛还有话说。他说他自己现在没事可做了,想在荆都租个门面做生意,只是手头钱不够,想问表姐、姐夫借些钱。香妹问他要借多少,四毛支吾半天,说还差十四五万,想问表姐借十万块钱。朱怀镜真后悔自己帮了这个小人。他说了声你问你表姐有没有钱借吧,便起身去了书房。四毛没有从香妹手上借到钱,说了些难听的话走了。朱怀镜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生气。这就是香妹的弟弟!可他没法去说香妹什么,都怪他自己现在落魄了。他想香妹也一定不好受,说不定正在抹泪呢!

日子看不到任何起色,朱怀镜有些心如死灰了。他去过皮家几次,每次都碰上皮主席在研习书法。皮主席总是有意回避谈论任何实际话题,两人碰到一起便多是无关宏旨的清谈了。看来皮主席已准备参破红尘,逍遥自在了。既然如此,他对朱怀镜就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庇护。事实上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围绕权力人物,都会形成一个生态圈,衍生各类物种。权力人物一旦失势,生态圈就不复存在了,那些赖以生存的物种就会退化、变种、迁徙、绝迹。其实也没有必要描述得这么复杂,老话一句就够了:树倒猢狲散。皮德求的门庭没有从前那么热闹了,但他毕竟仍然身居主席位置,上门的人还是有的,只是换成了另外一些物种了。听说陈雁在电视台不太好呆了,也就不再做记者,成了袁小奇的秘书,跟着袁老板满世界飞。记得袁小奇曾经给陈雁看过骨相,说她今生必将大富大贵。她现在跟了袁小奇是否就是大富大贵了?她富肯定早富了,贵却未必。原来乌县送给皮主席家的保姆小马也走了,据说乌县给她安排了个正式工作。王姨说自己现在也还动得了,不用再请保姆了。只有圆真大师还经常往皮主席那里去坐坐,陪皮主席谈佛论道。皮主席现在多过问宗教工作,倒也是业务对口了。荆山寺有些重大佛事活动,皮主席总是欣然前往。他不必像原来那样每年拜佛都是秘密成行。最近荆山寺准备重造释迦牟尼佛,皮主席出任了“荆山寺敬造释迦牟尼佛功德委员会”名誉主任。

偌大一个世界,如今似乎只有这个书房属于朱怀镜了。每当他独坐在书桌前,总感觉这逼仄的书房容不下他内心里疯长的孤独。他没日没夜地体味着孤独,便越来越觉得孤独是一种可以触摸到的实物了,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母,透明得让他看不见,可它那无数带刺的触角无时无刻不在向他挥舞。他原来在政府住的是三室两厅的处级干部房子,搬到财政局就住在四室两厅的局级干部房子了。算算面积,刚好多了这间书房。有天晚上,他烦躁不安地在书房走来走去,猛然想到自己奋斗这几年,不过就是多了这间小小的书房,简直太没意思了。这间斗室好像就意味着副局级,他现在是天天睡在副局级上面了。

一天深夜,他突然从似睡非睡中惊起,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某种希望。他马上翻箱倒柜,找出自己原来在政府工作时用过的工作日志,那是别人看不懂的密电码,记载着他的关系网。也就是他精心编制的那套所谓《公共关系处理系统》。他一个一个人琢磨,一次一次摇头,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帮他走出困境的人。原来因为皮德求的原因,这套系统崩溃了,就像电脑出现了病毒。但他仍不死心,一连几个夜晚都在研究这套瘫痪的系统,可总是令他沮丧。最后,他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张天奇的身上。

倒霉的倒霉了,走运的照样在走运。张天奇新近又有高就,调荆南市任市委书记。荆南市是荆都市的南大门,那里出过好几位大干部,是块风水宝地。大凡调往那里任一把手的,别人都会刮目相看。张天奇已很久没有同朱怀镜往来了,他调任新职,也没有给朱怀镜打个电话。朱怀镜倒是犹豫再三,给张天奇打了电话去祝贺。张天奇却是满口哈哈腔,说难哪,这里工作基础好,要开创新局面,有压力啊!朱怀镜知道张天奇说荆南工作基础好,其实是在玩拍马艺术,因为前任书记刚被提拔为荆都市的副市长,接替司马市长管财政。朱怀镜不得不佩服张天奇,人家原来不光同皮德求处得好,同市里其他领导都处得好,不至于像他朱怀镜,只紧跟一个人,太不保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