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第18/41页)

“真是没想到,卜老身体那么健朗,”朱怀镜叹道,“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卜知非掩泪道:“你不知道啊,父亲一辈子吃尽苦头,可他性子随和,乐观开朗,从来不跟自己过不去。想不到最后还是抱恨而去。”

朱怀镜不明就里,问:“卜老还有什么大愿未了?”

卜非知说:“你不知道,我老父亲早年接过人家一幅古画来修补,后来就一直没见那人来取。时间一晃就四十多年了,父亲一直替人家保存着那幅画。那是清代石涛的一幅画,叫《高山冷月图》。据父亲说,这是石涛的一幅佚画,很珍贵。老人家说这是人家的东西,绝不可以据为己有。父亲只把这画给我看过,全家上下再没有别人知道家里有这东西。不曾想,一个礼拜前,这幅画突然不见了。父亲当天就卧床不起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有这画,这画就丢得奇怪了。父亲在床上病恹恹的,什么东西都不肯吃,睡了七天,就闭眼去了。父亲也没别的话同我说,只在临终前对我说了一句话:人生在世,知是易,知非难啊!想我父亲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自有他对人生的看法。可惜我天生愚鲁,慧心不够,很让父亲失望。”

听说卜老因失画而终,朱怀镜脑子里一震,脸不由得红了。似乎是他偷了人家的东西。卜知非说再没有别的人知道这东西,他就不好说他见过这画了。幸好李明溪不在场,要不然他肯定会说见过那画,那倒无端地惹出是非了。这事就有些玄妙了。朱怀镜问:“家里还丢了别的东西吗?”卜知非摇摇头说:“别的东西没丢。家里没放现金,家具器物没有人要的。如今连贼都不同以前了,偷就得偷现金。”

两人正说着话,朱怀镜电话响了,原来是宋达清打来的,说事情摆平了,让卜家去个人,下午到月塘派出所找周所长,周所长陪他一道去殡仪馆办手续,保证没问题了。朱怀镜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搞定了,真佩服宋达清办事的能耐,说了感谢。卜知非听说事情真的办妥了,自是高兴,脸上有了笑容。可毕竟这不是笑的时候,马上就平静了脸,说着很恳切的感谢话。朱怀镜事后知道,月塘派出所周所长接到宋达清的电话,不敢怠慢,马上开着车亲自去殡仪馆交涉。殡仪馆起初也是强硬,周所长就说好办,马上要看殡仪馆临时用工的暂住证。殡仪馆的脏活累活尽是雇的农民工做,共有好几十,哪里办过暂住证?周所长也不恼,笑着请他们下午马上去派出所办暂住证。同时每个没办暂住证的临时工罚款五千块。月塘那一带人都知道,碰上周所长办事,不怕他瞪眼,就怕他发笑。周所长这一笑,殡仪馆领导马上出面了,连说对不起。事情就好说了,他们答应只收卜老家的火化费,而且随到随烧。这是后来朱怀镜同宋达清吃饭,在酒桌上偶尔听说这事的。听罢办事经过,朱怀镜直摇头,说这真是黑吃黑啊。宋达清笑着纠正,说是红吃黑。在场的人就凑热闹,说要说红都是红,殡仪馆和公安都是政府管的。

李明溪揩着嘴巴出来了,朱怀镜就说时间不早了,下午还要上班,告辞了。卜知非起身再次同二位握手,谢谢谢谢,拱手不迭。

在车上,朱怀镜问李明溪:“你知道卜老是怎么死的吗?”

李明溪像是听不懂这话,张嘴鼓眼的,反问:“死了就是死了,还怎么死的?”

朱怀镜白他一眼,说:“卜老藏的那幅石涛《高山冷月图》丢了,不吃不喝,睡了几天就去了。”

“画?”李明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个字,不做声了。

送走李明溪,朱怀镜仍回办公室。总想着卜老临终说的知是易,知非难,不胜感叹。朱怀镜想自己身在官场,多是让你知是,而用不着你知非。久而久之,大凡官场中人,平生就只知道聆听指示,点头称是了。卜老一生,虽是平头百姓,却最懂天地间的大道理。

快下班的时候,卜知非来电话,说殡仪馆的事联系好了,非常感谢。朱怀镜自是客气,说不必言谢。这时他还不知道月塘派出所是怎么办好事情的,只是暗自感慨,心想难怪很多领导同志都喜欢同公安人员交朋友。放下电话,他正提着公文包要走,方明远进了他的办公室,开玩笑说:“怎么,急着回去帮老婆做饭?”

朱怀镜便放下公文包,说:“哪里哪里。有什么指示?请坐请坐。”

方明远说:“这几天皮市长很忙,我随他东奔西走,想见你都没时间。没事,只想同你扯扯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