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第16/41页)

柳秘书长含蓄地一笑,说:“怀镜,你小看他的了,邓才刚的本事大得很哩!而且人品也好,一身正气,嫉恶如仇。”

朱怀镜听了这话,几乎产生错觉,以为柳秘书长真的很赏识邓才刚。但他马上从柳秘书长嘴角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讥讽,便后悔自己为邓才刚说话了。柳秘书长已不再关心这个话题,同他说起别的事了。

从柳秘书长那里回来,朱怀镜心情仍没能平静。邓才刚过来,向朱怀镜汇报《财政论坛》一书的发行情况。朱怀镜组织的领导干部财源建设理论与实践研究征文活动搞得很像回事。大部分论文都在《荆都日报》上发表了,还组织评委评了奖,上上下下的领导同志皆大欢喜。过后又将论文结集出版,《财政论坛》是请示皮市长定下的,并由皮市长题写了书名。再加上皮市长亲自作了序,这书的发行自然方便了。这些具体工作都是邓才刚抓的,现在发行工作已结束。一算账,包括发行收入、财政拨的活动经费、企业赞助,赚的不算很多,但年终发奖金是不愁了。朱怀镜和颜悦色,直道老邓辛苦了,内心却很同情这位可怜人。朱怀镜一直不明白,领导为什么对邓才刚如此不欣赏。在他看来,不管论德论才,邓才刚都是应该重用的好干部,却硬是把他放在副处长的位置上压着。也许他的时运还没到吧。朱怀镜想想自己前几年,不也是这般要死不活的吗?

中午,朱怀镜去机关食堂买了份盒饭,匆匆吃了,开车出来,去商场买了一床水鸟被用做祭礼。然后赶去美术学院接李明溪。爬上楼去,见李明溪的房门敞开着,很是意外。一进门,不及看见李明溪,先见地上一副挽联:

惯看丹青知黑白
永入苍茫无炎凉
——朱怀镜李明溪敬挽

朱怀镜微微点头,暗自佩服李明溪。上联单看字面,已很贴切了,更妙的是“知黑白”三字一语双关,道出卜老的人格风范。下联写卜老仙归却不显凄婉,也正合卜老的放达散淡。朱怀镜文才平平,却因同李明溪、卜未之他们混久了,也看了些吟诗作对的杂书。他终究很少雅兴,却对平仄之类摸了个大概。他看李明溪作的挽联,意思都很好,平仄似有毛病。“入”字是个仄声字,这里要用平声才对。“茫”和“无”两个字是平声,这地方都应是仄声。他也不说出来,只是点头称赞。朱怀镜看罢挽联,抬头搜寻一圈,才发现李明溪蹲在一个角落的书柜边,正望着他,怯生生的像见了陌生人。屋子里依然是乱七八糟,似乎还散发着某种怪味。“明溪你没事吧?”朱怀镜问。

李明溪也不搭腔,磨磨蹭蹭站了起来,问:“就走?”也没等朱怀镜答话,他便小心地叠起了挽联,出门了。朱怀镜替他关上门,跟在后面下楼。上了汽车,李明溪自言自语:“人这一辈子……”朱怀镜想听他是不是有什么高论,却听不到下文了。此时此刻,李明溪的脑子里说不定满是些关于生命的哲思妙悟,而且必定怪诞而深刻。他没有说出来,朱怀镜只是侧过脸,望望他那陷进眼眶子里的略显浑浊的眼珠子,似乎就闻到一股哲学味。

离卜老的家门口还有几个铺面,远远地就听到哀婉的唢呐声了。办佛事道场吹唢呐,实在是先人们很智慧的发明。佛事道场的唢呐本不讲究成曲成调,只是套着锣鼓木鱼,悠悠扬扬地伴上一两声,便天生地凄切,催人泪下。朱怀镜感觉鼻腔里酸酸的一阵发痒,不禁欷歔起来。

孝男孝女们见朱怀镜和李明溪二人前来吊唁,齐刷刷跪下,大声悲号,哭声震天。哭声让唢呐声一和,更是悲怆了。朱怀镜眼帘涩涩的,很快就湿润了。他忙上前拉起孝男孝女们,请他们节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被拉起来之后,就同朱李二位握手,表示感谢。朱怀镜便猜想这男子必是卜知非了。他俩从未正面打过交道。李明溪送上挽联,朱怀镜送上祭礼。看热闹的邻居凑上来看看挽联,并不明白挽联的意思,都说这字写得漂亮。那位果然是卜知非,他看了挽联,便知来的是父亲生前要好的两位忘年之交,就自我介绍了,再次感谢。请两位到一旁坐下喝茶。

灵堂是在雅致堂前面临街搭起的一个棚子。荆都寻常人家老了人,都是这样在自家门前搭个棚子做灵堂,这似乎也成一种风俗了。雅致堂自然是歇业了。灵堂正面大书“当大事”三字,两旁挽联写的是:

仙翁御风西去
荆水无语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