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27/41页)

朱怀镜忙劝开两兄弟,拉着曾俚奔医院去。小县城没有的士,叫车又来不及,两人拦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曾俚已吓蒙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朱怀镜催着车夫快点快点。

两人直奔急救室。走廊里黑压压地站着许多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曾俚劈开人群往病房里挤,朱怀镜也跟了进去。只见老人家平静地躺在病床上,鼻子和手脚都插着管子。里面没有医生,四周站着的像是曾俚的家人。他们都怒视着曾俚。看样子抢救工作已经结束。曾俚走到床头,伏身跪下,把头埋在老人家的枕边。朱怀镜看得出,曾俚哭了。

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了,病房里有了小小的骚动。朱怀镜回头一看,见是县政协的王主席带着两个人进来了。王主席同朱怀镜是老熟人,两人先握了手,轻声问好。朱怀镜上去拍拍曾俚,说王主席来了。曾俚抬头站了起来,两眼红得像在流血。王主席同曾俚握了手,说:“张书记指示了,要全力以赴抢救老人家。我刚才专门找院长和几位医生谈了下,了解了情况。他们说还算万幸,抢救及时,没有危险了。”王主席反复安慰了曾俚和曾俚的家人,同大家一一握了手,说明天再来看看,就走了。

王主席走了不久,曾俚请朱怀镜回去休息。朱怀镜客气地说没事的,再呆一会儿吧。曾俚就拉着朱怀镜往外走。外面仍有很多人,小声说着这事。

“听说是为她大儿子,大儿子不听话。”

“大儿子四十多岁了,还光棍一个。”

“自己找不到老婆,家里大人介绍的,他又不肯要。”

“哪一个是他大儿子?是那个高的还是矮的?”

朱怀镜感觉背上痒痒的。后面有很多双眼睛望着他和曾俚,有很多双手朝他们指指戳戳,猜着他俩谁是那个逆子。看来外面人并不知道曾俚老母亲是为了什么事服毒,人们都在胡乱猜测,以为老人家是为曾俚找老婆的事想不开服了毒。说明县里将翻车的真相瞒得天紧。

曾俚把朱怀镜一直送到医院大门外面,拍拍朱怀镜的肩膀,哽咽道:“这事我不管了!”他说完就抬头望着天空。天空正好有一道流星,画着凄凉的弧线,消失了。朱怀镜很内疚似的,不敢再提那件事,只是默然以对。他知道曾俚抬头望天是为了掩饰眼中的泪水,便不忍心看他,低头说你回去好好照顾老人家吧。

朱怀镜独自走在街上,心里充满悲怆。心想曾俚在为着正义慷慨陈词的时候,他家中的老妈妈却正因为他的正义走向死亡。而在急救室走廊里那些叽叽喳喳的人眼中,曾俚简直就是怪物。如此现实,除了让人世故、猥琐和庸俗,还能叫人怎么样呢?

朱怀镜连打电话给张天奇回话的兴趣都没有了,只一个人在街上低头走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凉感重重地冲击着他,叫他鼻腔发酸,两眼发涩。他尽量走在树的黑影下,不想同熟人打招呼。乌县尽是他的熟人。

朱怀镜走进宾馆大厅,张天奇正好从电梯里出来,后面跟着秘书小唐。两人握了手,就到大厅一角的沙发里说话。小唐只远远地站在一边。朱怀镜说:“我说服了他,他答应不管这事了。”张天奇说:“谢谢你啊朱处长。”两人都没有提曾俚母亲服毒的事,免得尴尬。朱怀镜没有心情说话,就客气说:“张书记你今天忙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两人便再次握手。朱怀镜回到房间,感到精疲力竭。方明远已经上床,说不定还没睡着,但两人不再搭话。朱怀镜进卫生间洗漱,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体会不了往日那种自鸣得意的成熟感和优越感,反而觉得镜子里的这个男人好无聊。

后来的几天,皮市长一行去了若有地区的几个受灾县市,吴之人一路陪同。乌县那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给皮市长的印象太深了,他每到一地都要说起她,而且很动情。他说同志们,老太太那么大的年纪了,还要主动参加修复水毁工程。这说明我们的人民太好了,他们是理解政府的。他们受了这么大的灾,不怨天,不尤人,真诚地感谢政府,感谢领导。多么质朴的感情啊!朱怀镜一次次地听着,一次次地感受着官场的滑稽。这几天他情绪不好,尽管没有流露,但脑子里想什么什么变味。他感到很累,很想就这么冬眠了。

皮市长在下面一共跑了四天,回来时正是星期五晚上。朱怀镜没有回家,径直去了玉琴那里。香妹反正不知道他回来。玉琴一见朱怀镜,就说他瘦了,而且又瘦又黑。朱怀镜并不多说,只道身体不太适,就在这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