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25/41页)

“谁想到会这样呢?”张天奇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像大病初愈的人有气无力,“幸好我们租的是客运公司的车,现在往上报的只是客运交通事故。”

没想到张天奇白天在皮市长面前笑嘻嘻的,内心却背着这么重的包袱。朱怀镜便宽慰道:“既然能这样遮掩过去,应该没事吧?”

张天奇摇头道:“本来没事的,就是你那同学曾俚!”

“怎么又是他?他消息这么灵通?”朱怀镜问。

张天奇说:“这个曾俚,只怕是有毛病吧。他这次正巧回来了,是办他弟弟的一个事。他弟弟在煤矿,现在下岗了,在家闲着。他找县政协王主席,想给老弟找个工作。王主席向我反映这个事。我想在外工作的同志,家里有事,县里能解决的就尽量解决吧。我同几个领导一商量,想把他老弟调到县房产局来。碰巧这回死的那个司机同曾俚家是邻居,这事就让他知道了。本来,我们已做好了两个副局长和司机家属的工作,他们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县里尽量解决。现在人家家属倒不说什么了,曾俚硬说要将这事曝光。这些当记者的,怎么就不知道以大局为重,以稳定为重?只知道添乱!曝了光他曾俚得了什么好处?他家里的事还要不要县里关心?我原来没想到你会来,准备送走皮市长马上跑去请你帮忙的。我知道你们同学关系好,他或许能听你的话。”

朱怀镜感到这事真不好办,他知道曾俚只认死理,不肯通融。但他的确为张天奇着急。这事不捅出来还好说,一捅出来张天奇的提拔只怕就黄了。“时间上顾得过来吗?等我们回荆都去,曾俚不早发稿了?”朱怀镜说。

“还来得及,他还在这里,住在县武装部招待所。我派人去请他吃饭,居然请不动。他回来一直住在家里的,怎么又住招待所了?”张天奇望着朱怀镜,目光是在请求。

朱怀镜看看手表,说:“事不宜迟,我去一趟吧。但是我不敢保证能够说服他。”

两人出来,张天奇的汽车早已等在外面。张天奇亲自送朱怀镜到了武装部大门口,让他一个人下了车。张天奇陪着去不合适。朱怀镜让张天奇去忙,不用等他了。他按张天奇说的房号敲了门。曾俚开门,没想到是朱怀镜,很吃惊的样子。乌县有线电视台正在播放新闻,朱怀镜说了句今天上午到的,就坐下来先看新闻。工地上,只见皮市长笑容可掬,向一位担着土的老太太问好。老太太点头不迭,说:“人民政府好,各位领导好!”皮市长接过老太太的担子挑着,大步往前。曾俚凑近看了看,笑了起来,说:“这不是夏疯子吗?难怪了。真有意思!”曾俚笑容又马上收敛起来,“怪了,这回夏疯子怎么没摔死?”

朱怀镜本想两人先聊些别的,再切入正题。但曾俚自己提到这事了,他就说:“曾俚,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吗?”

不料曾俚冷冷一笑,说:“闲事?简直惨绝人寰!我一直以为你良知未灭,没想到你浸染官场越久,越……唉!”他没有说下去,摇头叹了一声。

朱怀镜同他争论惯了,并不生气,只说:“你用不着以这种不屑的口气说官场。官场有他自己的游戏规则,你不懂,不是你凭常规可以理解的。”

曾俚没好气,指着电视说:“你看看你看看,整个新闻节目,全是老百姓点头哈腰,打拱不迭,感谢这个感谢那个。老百姓受了灾,你们送点救济物品去,老百姓就得感激涕零。我一看到这种蓄意导演的电视新闻就恶心。你们恰恰把关系弄颠倒了,你们吃的穿的用的,花的都是纳税人的钱,是你们应该感谢老百姓!我很欣赏克里姆林宫那位老清洁工,她说她的工作同叶利钦的工作差不多,叶利钦的工作是收拾俄罗斯,她的工作是收拾克里姆林宫,都是为老百姓服务的,没有必要一做点事就得在电视里张张扬扬地亮镜头。自己亮镜头还嫌不过瘾,还得拉老百姓出来烘云托月!说白了,这是封建意识,自己是父母官,老百姓是自己治下的子民。”

朱怀镜笑了起来,说:“我听说你来了,马上跑来看你,却只听你演说。”

曾俚夸张地拱手道:“多谢了!你别假惺惺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受人之托。那些流落街头的人,除了贫穷,他们还有什么罪?就要这么对待他们?政府没有能力让他们丰衣足食,难道就不能让他们保留乞讨的权利?世界各国,哪怕是发达国家,也有乞丐,也有疯子,也有神汉巫婆。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没有谁苛求政府解决所有社会问题,因为这不可能。法国比我们发达吧?但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照样乞丐如云。法国政府并没有为了面子把这些乞丐送到外地去,他们只是采取向乞丐收税的办法控制那里的乞丐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