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26/41页)

朱怀镜发现好言相劝不会奏效,也不想同他进行这种没有意义的理论探讨,就直话直说:“曾俚,我佩服你的道义。我也觉得这事不该发生。但我跟你说,官场中人的思维方式就是面对现实处理问题,别的以后再说,甚至永远不说。你是乌县人,家里有事就得有求于乌县领导。这事你不闻不问,百事好说,不然,你家的事情就不好办!”

曾俚头往沙发靠背上一搭,叹道:“我知道,你指的是我弟弟调工作的事。我不肯求人,但我只有两兄弟,我老母亲以死相逼,硬要我出面找县里领导。老母亲哭哭啼啼,说我不争气,四十多岁的人了,媳妇都娶不上。弟弟上要养老,下要养小,又没有工作了,不只有死路一条?我是没有办法,才硬着头皮找了政协王主席。如今他们却用这作为条件同我交换,真是卑鄙!家里也见我仇人样的,我只好住到这里来了。”

朱怀镜说:“你不能说人家卑鄙什么的。还没发生这事,县里就答应给你弟弟调工作了。县里没有几个好单位,让你弟弟进房产局,够可以的了。这说明县里领导是看重你的。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你硬要同人家对着干,谁都会卡着你的事不办。人之常情啊。你弟弟的实际困难你能不考虑吗?你老母亲为这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良心会安宁?”

曾俚使劲地拍打后脑,非常痛苦的样子,说:“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说怀镜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总给张天奇当说客?上次皇桃假种案的事,你缠着我说,这回又是你。”

朱怀镜笑笑,说:“你说反了。因为都是你,人家才找我说。谁都知道我俩的关系好。其实好什么呢?见面就叫你鞭笞得体无完肤。”

“真的,我不明白,你怎么老是要维护张天奇这种人呢?是你们私交很好吗?”曾俚问。

朱怀镜一时不说话,意味深长地望了曾俚一会儿,说:“什么这种人?其实你对他并不了解,只是本能地反感。是不是你有天生的厌官情结?要说交情,我同他的交情远远不如我同你的交情。从严格的感情意义上说,我同他甚至可以说没有交情。但碰上这种事,我只能向着他,说服你。”

“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曾俚问。

朱怀镜笑笑,说道:“如果能说服你,我倒想同你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其实我平时也没细想过这中间的道理,今天就来个自我心理解剖吧。你应该知道,如今在官场上要想有所作为,靠你一个人埋头奋斗、苦干傻干肯定不行,得编织一张互利互惠的关系网。当然你说这是结党营私也行,反正就是这么回事,褒贬不同而已。像张天奇这样风头正劲的人,谁都会乐意把他拉到自己的网内来。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帮他呢?天知道我自己哪天就倒了霉,兴许也用得上他帮忙。再说,这事虽与皮市长没关系,但的确又是为了接待皮市长而出的事,为什么要把这事捅出来让皮市长难堪呢?皮市长对我也好,对张天奇也好,都是意义非同寻常的人物。还有,这事没拱出来屁事没有,一旦拱出来,肯定会处理几个责任人,并且牵涉到那么多人,社会影响太坏。何必不省些事呢?你别用这种眼光瞪着我,你要是在我这位置上,你也会这样做的。”

曾俚摇头叹道:“怀镜,你居然这么麻木了?最可悲的是,你们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对待这些人的,竟然没有一个人告状!这回死了那么多人,大家居然保持沉默!中国老百姓要到什么时候才真正觉悟?”

“曾俚,你别玩深沉了。我们中国人温饱问题都还没完全解决哩!”朱怀镜一副故作潇洒的样子,几乎有些玩世不恭。看看时间,已是十一点多了,他换上一副真诚的面孔,说:“曾俚,说真的,我从心眼里佩服你的侠肝义胆、你的社会良知。但面对现实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嘴上说说可以,写写文章可以,却是认真不得的。就说这个事情,你把它捅出去了,除了处理几个人,除了给当地政府添些麻烦,没有其他任何意义。难道中国的民主进程就从这个事件上推进了?只不过把你老弟快要到手的饭碗砸掉了。”

曾俚听罢,双手捧着头,使劲地摇。朱怀镜看得出他真的很痛苦,不忍心再刺激他,便断断续续说些安慰的话。曾俚一言不发,两眼望着电视出神。电视里正播着很无聊的电视剧,谁也没在意看。房里的空气像是闷热了许多。两人正沉默着,听得有人重重地擂门,叫道曾俚你滚出来。朱怀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吓得张大了嘴巴。曾俚起来开了门,一条黑脸汉子冲了进来,指着曾俚的鼻子臭骂。朱怀镜一听,更是吓得两耳发响。原来曾俚的老母亲想不开,服了毒药,正在医院抢救。这黑汉子是曾俚的弟弟,只骂道:“我不求你了,你只赔妈妈的老命!妈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喝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