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第13/30页)

“好好,你就好好干吧。”朱怀镜用了一种表扬的口气说。他想四毛说的这些工程,除了改门面,都是翻来覆去年年搞的,就愁钱没地方花似的。也好,事儿越多,四毛赚的也就越多。

吃完饭,朱怀镜刚开始洗脸,方明远电话来了,说车已到楼下了。朱怀镜说声不敢不敢,就放电话下楼。

下楼一看,并没有见到皮市长的车。他正东张西望着,就听得方明远在喊:“怀镜!”原来方明远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身旁停着一辆三菱吉普。朱怀镜过去,看了车牌照,很陌生。方明远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说:“这是皮市长外甥自己的车。”朱怀镜这就明白其中奥妙了。

上了车,方明远说走吧,车就开动了。司机一声不响,只顾开车。方明远介绍这是小田,这位小田司机才回头朝朱怀镜笑笑。朱怀镜心想这小伙子这么小心,也许不是皮市长的外甥吧。

过了荆水大桥,就到城北了。从这里再往荆山寺方向走,车流渐渐稀了。闹市很快过尽,慢慢进入开阔的田垄。朱怀镜忽然发现车窗外面的油菜叶上闪着亮亮的清光,很是动人。原来今天是农历二月十五,月圆之夜啊!朱怀镜这么想着,似乎眼睛就格外亮堂起来,远远地就望见了荆山的黑影,在清寒的月光下,像幅美丽的木刻。

公路蛇行而上,两旁的路灯发着橘黄色光。沿着这公路,有一条小溪潺潺而流,终年不枯。小溪的源头便是荆山寺背后的佛影泉。相传东晋末年盛夏,高僧法缘大师芒鞋破衲,云游到此,见山崖下清泉无声而涌,汇成深潭,再涓涓成溪,心中暗喜。举目四顾,更见乱石峥嵘,荆棘遍地,古木参天,风光绝佳。天色渐暗,法缘大师不忍离去,山云当幕,夜月为钩,倚石枕泉而眠。夜里忽生一梦,只见泉出之处,白光闪闪,状如莲花。法缘大师忙双手合十,闭目念佛。这时,猛然听得有谁在半空中高声诵道:

“有泉无声,有形无性,四大空苦,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

法缘大师醒来,隐隐记得这么八句偈语,反复念诵,顿时觉悟。他便在泉边结一草庵,就地修行。从此,这无名之泉就叫佛影泉。后来历经一千五百多年,荆山寺香火日盛,出过不少高僧大德。这里便成了南方名刹,善男信女长年朝拜。

现在寺里的住持好像叫做圆真大师,听说还是哪家著名佛学院毕业的,是位高僧。朱怀镜记不清在哪本杂志上看过介绍圆真大师的文章,他好像还是市政协委员。

车只能开到荆山寺下,接着得爬九九八十一级石阶。方明远叫小田在这里等着,便同朱怀镜拾级而上。

“想不到皮市长还有这雅兴?”朱怀镜问。

方明远小心地望望后背,再笑道:“你看不出来?皮市长最信这一套了。他是每年都要来几次的,正月里是必来的。今年正月太忙了,就拖到今天。皮市长的老娘八十多岁了,住在女儿家里。她老人家是位受了戒的居士,长年吃斋念佛,总说皮市长能有今天,全搭帮她在菩萨面前保佑得好。今年正月皮市长没有空来荆山寺,老人家亲自来了一趟,替皮市长在菩萨面前请了假。”

朱怀镜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还可以在菩萨面前请假?新鲜。”

方明远也笑着说:“改革开放嘛。”

朱方二人吐吐舌头,相视而笑。

石级很陡,中间又没有歇脚的地方,等爬到荆山寺外,两个人都觉得背上汗津津的了。山门紧闭,那副熟悉的对联在月光下显得空幻而神秘:

东晋最初道场
南国第一福地

朱怀镜说站一会儿吧,气都喘不匀哩。两人就站在寺外小憩。朱怀镜突然有所悟,说:“要是我真的信佛,我就会专门选今天这样的夜晚来拜佛。你看这氛围,月白风清,万物空灵,心身俱爽。这才叫入静入定,六根清净哩!”

方明远笑笑,不说话。两人站了一会儿,就去敲门。敲了半天,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和尚伸出脑袋,很不耐烦地问:“做什么的?”

方明远说:“我们是圆真师傅的朋友。我姓方。”

小和尚望了两人一眼,说:“你们等着吧。”

小和尚仍关了门。朱怀镜心里好笑,觉得这和尚并不是想象的那种,见了施主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而是俗眉俗眼,俗腔俗调,那做派同国营商店里的营业员没什么两样。

没多久,听得里面有人训那小和尚:“你真是的,怎么让方处长站在外面呢?”又听得小和尚低声辩了一句。门开了,一位穿红袈裟的中年和尚伸出双手迎了过来,连说怠慢了。方明远介绍道:“这位是朱处长。这位是圆真大师。”圆真大师忙拱手说了久仰,又同朱怀镜紧紧地握了手。客套完了,圆真大师请二位进山门说话。方明远同圆真大师并肩走在前面,朱怀镜走中间,小和尚随后。圆真大师同方明远有说有笑,真像老朋友。圆真时而回头朝朱怀镜笑笑,怕冷落了他。朱怀镜越发觉得有意思了。心想这圆真倒是恭而谨之,彬彬有礼,可又哪是出家人的味道?出家人讲究平等圆融,而这圆真却是太圆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