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7/12页)

实际上除她之外地所有人都见过我这样神憎鬼厌的表情。

那家伙壮怀激烈,入骨缠绵,他要养她,要娶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好。他要带她回他们的四川家乡,这事死跛子办不到,他是她的哥哥她的弟弟,她的丈夫她的情人,哦,他什么都不要,只是要把他未知的全部将来在十分钟内全部许诺掉。

门外的那个家伙已经是倚着门框,语无伦次地在哼哼:“我晓得,你不会要。你总讲凡事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就差讲,你喜欢没衣没食,天天没着落,喜欢个自己屁股都擦不干净的男人,喜欢跛。不跛你还不要……你也没啥子好的嘛。还这么一意孤行,最后你就好跟个跛子扯蛋……看得老子着急……”

然后他扒拉着门前的野草与土砖,本来就如丧考妣的,现在终于开始哭嚎起来:“我要死啦,我要死啦。我不怕死的,可现在有个挨球的。一天十七八趟让你看自己怎么死。我就冒搞头了。我不能带你回四川了,我晓得你也冒答应我去。我答应你的事都做不得数了,我晓得你也冒求我,是我自己答自己应。我们要去打仗了,打南天门,我一定是死的,我们打头先的都是死地……”

那家伙一边哼唧,一边在身上摸索。

我听着,来自那家伙的哭诉。小醉看着我,看着门外声音飘来的方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耸耸肩。

那个塌了架子的硬家伙就是一滩泥,那滩泥发出泥的哭诉:“……大后天你能不能起得早一点?大雾天,可你听得到南天门高头爆炸,那里头有我发的声。我是最早发声的,最早发声都要死的……”

我:“……再说你就要不发声地死掉了。”

小醉:“什么?”

我:“……小王八蛋。”

小醉:“……小孩子。”

我:“小王八蛋。”

小醉就顺我了:“小王八蛋。”

那并不能让我快乐多少,我瞪着院墙,如果我的目光能高过院墙,就能看见院门外那个向来虞啸卿第二,现在却在一个土娼门外蜷作一团的家伙,如果再高一点,就能看见那个垮在院门外的家伙在浑身上下摸索着自己的所有:纸币、银元、钢笔、手表。他把抠出来的一块土砖放在自己肚腹上,抽噎得丢尽了面子。

我们没费太多的劲去说保密,因为知道这事的人都是冲在最前的人,哪怕只为惜自己的命也要在嘴上挂三把锁,可有个贱人半个磕巴没打就把他所知的秘密抖个干净,不奇怪,他的整个世界都抵当给了他奢望的一滴眼泪。

他得手了,小醉在哭,他赚翻了,赚到的可不止一滴。

我瞧着小醉。小醉看着我。我尽量让她看到我不在意,可我知道从那家伙一发声我便再难掩藏我的悻悻。

而那家伙还在那里哭诉加哼哼:“……你要是耳力好,就听得到我发的声。我扛的是巴祖卡,哦,你不晓得它是啥子,你只要晓得它发的声。嘭——嗖——空通。蛮好认。”那家伙开始做一个忘却了台词的口技演员:“空——哧——轰通,搞不好是,轰——嘶——通空,也有可能……记不得了。那东西声音好大,每回我这个扛着它的人想听倒听不清。”

我没法不笑出来,而小醉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脸上还挂着那个恶毒的笑容。

小醉:“……你是不是也要去?”

我再也笑不出来了。我僵住,两秒钟以后我发现我冲出了屋门,五秒钟以后我发现我正在打开那道上了闩的院门。

我打开了院门,而我们那位高傲的骄子用来迎接的是一个高撅的臀部他正背着门躬着腰在做什么,我一脚飞了过去,他扑倒,用土砖压好的钱币和细软散了满地——那就是他刚才在忙活的鸟事。

我看了一眼散作一地的干戈寥落,确定那是一个我不可能留给小醉的内容——即使是我不用照料我的父母——这个发现让我更加怒火中烧,于是我迎对他摔上去的一个耳光也更加理直气壮。

我:“是嘭!嘶!空通!孱蛋头!”

他迅速地反扑了上来,那是第一反应导致的勇气。“挨球的瓜娃子!”

我:“来呀来呀!到时候没空打了!”

那家伙胸有成竹地把拳头捏得嘎巴响,那是。他至少有和迷龙打平的能力,“铲你还用不到刮耳屎的时候!”

我:“师座说泄露此次军机是什么处罚?!”

那家伙便愣了,我正好冲着他送上来的脸一个大耳光摔了过去:“你把我们连骨头卖得干净,就为一个永远瞧不上你的女人!”

张立宪:“我不是……!”

我管你是不是呢,反正我趁着他心慌意乱,巴掌一挥就又赚到一个:“玩你个川猴子的罗曼蒂克!你当我们去干球毛?——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