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11/14页)

不辣:“我的妈妈娘嗳。他屋里那张床昨天刚刚修好嘞。”

我:“又坏啦?”

不辣:“脚折嘎哒。”

我已经笑到快笑不出来了,只好冲着不辣猛摆手:“别说啦。别说啦。”

不辣也有同感,不说啦,还在笑,唾沫星子喷我一脸。我们一直笑到都不能看对方,一看对方就又要笑,而且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而笑。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活着就是迷龙对他知书达礼的老婆唱东北乡下人的男欢女爱,两人传递着瞎子都明白的意思。就是用一半的在家时间把禅达最大的床折腾成劈柴,再用另一半在家时间进行修理。

不辣仰着,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油条:“就咯扎样子吧。”

那与我心里想的那个词完全同义,以至我瞪着不辣那张一向让我觉得贫瘠的脸:“什么?”

不辣:“咯扎样子咯扎样子。”他吃力地跟我说国语:“这个样子。”

我:“咯扎样子也很好,是不是?”

不辣恍惚了一下:“么子事好?”然后他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蛮好蛮好。真的蛮好。”他叹了口气:“蛮好。”

我看着晨空,我嚼着油条,迷龙的家真漂亮,就这样我们都没忘记漂亮。

我:“我做得对嘛。小太爷又对啦。炮灰团已经够惨啦,惨成这样子我们都能过得……蛮好,那就没人能让我们去送死了,谁都不行。”

不辣:“哪个要我们死?我卡死他我也不死。”

我聪明地打住:“没哪个。”

不辣便在那想入非非着:“要是给我也来扎堂客就更好哒。胸口膛要比迷龙的大。”

我:“……比迷龙的大?你老婆?”

不辣:“比迷龙老婆大。你不要装哈嘞。”

我就跟着不辣一起色迷迷地笑,我鼓励他做这种想入非非。

不辣:“要是把南天门也搞下来就最好最好哒。”

于是我就像被抽了一个耳光似的:“……这事跟南天门有的屁相干啊?”

不辣:“我带她到南天门高头去做事嘛。你不晓得那些个死鬼嘞,他们讲我咯辈子就会留一滩看女人看到流出来的口水。”

我:“……那是耍猴子把戏。会有一千个死鬼看你耍猴子把戏。还会把你老婆拖走,让你又打单身。”

不辣:“那哪里会罗?他们会搞我两下子,不会害我,搞两下子叫打招呼……好久冒看到他们哒。”

然后他开始擦眼泪,我瞪着他。

我:“我很想踹你。”

我踹了他,一脚,两脚,不辣在擦眼泪,忙擦眼泪的人不会反击。

我坐在院子里仰望着天井之檐上的晴空,禅达的云气厚重得足以让我这样一个心事过重的人有无数遐想——于是在我眼里,那些飘逝的云团像极了死在怒江那边的家伙。

因为迷龙再没搞出过份的动静,我父亲又回他的屋了。郝老头拿一个石钵在捣着成份不明的糊糊。不辣好些了,就是说他又在偷食了,油条放在小桌上的筐里,不辣没完没了地撕下一口。再把还完整的油条盖在上边——为了调整出个天衣无缝的角度他没少费力气。

我终于听见“嗳呀”的一声。郝兽医拿研杵把贪嘴鬼给打了。我感觉到老头子的目光在看着我发呆,但我更愿意盯着云层。

郝兽医:“烦啦,我这里就好啦,你就又该换药啦。”

我:“……你换就好啦。”

郝兽医倒疑心起来:“这娃儿,你不要耍鬼。”

我:“……我耍什么也不会耍鬼。”

郝兽医:“你不要跑。你一蹦起来就老母鸡附身。我哪追得上?换药是为你好,大腿根根已经挖掉一大块啦。这里要再挖一块就没法看啦。年纪青青的,脱掉衣服就像个剥皮老山羊,这莫法讲嘞?你娃娃才二十好几,你还要找个好女子慢慢过日子嘞……”

老头子一向唠叨,但还没这么唠叨。我教他烦得头都快炸了,我跳起来去扯他的衣服:“你他妈才像个剥皮老山羊!还是瘟死的!你满清年间的人管我民国人干啥呀?大家早死早投胎呗!”

老头子便紧紧护着衣服。免得被我扯得露几根黑瘦的老肋骨。无论如何,我至少有一半是在浑闹,但没几下,老头子开始抹眼泪——我很诧异,我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古怪。我们都没注意到他的古怪。

老头子就强笑,我不知道一个老头子强把自己的啜泣转成笑脸时是这么让人心碎的。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但这种做错事的感觉实在是与我旷古长存,不值得奇怪。兽医:“你个娃娃扒我做啥嘞?扒出个老猴子屁股来。我是讲你跟你家好女子。要爱惜自己,是人跟人嘞,不是猴子跟猴子……”

我:“……你有完没完啊?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