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559—1563年(第13/68页)

她的目光落在马路对面的仓库。

禁书应该都销毁了。新书商要么用仓库来放书,要么租了出去。

不过钥匙可能还藏在砖块后面。说不定这仓库就是她的“住处”。

她穿过马路,取下门柱旁那半块松砖头,伸手一摸。

钥匙还在。她掏出钥匙,堵上砖头。

她踢掉门前的垃圾,用钥匙开了门,迈进屋子,关上门,上了门闩,又点亮油灯。

里面还是老样子,木桶还是从地板摞到棚顶。木桶和墙壁之间的地方足够用。仓库里铺的是坚硬的石板地面。这里将是见证她无耻行径的地方。

桶上落了一层灰,看样子仓库没怎么用过。不知道那几只空桶动过没有。她试了试,轻轻松松就提了起来。

后面装书的箱子也还在。她心里冒出个怪念头。

她掀开一只盖子。满满一箱子法语《圣经》。

怎么回事?母女俩都以为新书商接管了一切,但看样子他并不知道这间仓库。西尔维皱着眉思索。父亲一定要她们保守秘密,就连手下的印刷工人也不知情。父亲还告诫她,等成婚之后再跟皮埃尔透露。

除了西尔维和母亲,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仓库。

这么说,书也都没人动过——有好几百本呢。

这可值不少钱。但得找到买主才行。

西尔维捡了一本法语《圣经》。这可比卖身的五个苏值钱多了。

和从前一样,她用粗麻帕子把书包好,用细绳系上。她出了仓库,仔细锁好门,藏好钥匙。

她朝家走去,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

母亲正呆望着壁炉的余烬。

书是贵重东西,得去哪儿找买主呢?自然只有新教徒。她的目光落在昨天洗好的被单上。这是让娜·莫里亚克家的,而让娜也是圣雅克郊外狩猎小屋的教友。让娜的丈夫是做船货经纪的——谁知道做些什么。她想起他家没买过圣经,不过肯定出得起钱。只是夏尔枢机的突袭不过是六个月前的事,他又敢不敢买?

被单晾干了。她让母亲帮忙叠好,然后用被单裹住圣经,朝莫里亚克家走去。

她算好时间,赶在一家人吃午饭的时候来敲门。女仆瞧她一副穷酸打扮,叫她在厨房里等着;西尔维孤注一掷,怎么能坏在一个女仆手里?她一把推开对方,走近餐厅。炸猪排的香味钻进鼻孔,叫她胃里一阵抽搐。

吕克、让娜夫妇和儿子乔治正围着桌子吃饭。吕克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他总是乐呵呵的。让娜则一脸警惕。她是家里的顶梁柱,丈夫和儿子专爱插科打诨,叫她苦不堪言。乔治曾追求过西尔维,如今几乎不忍正眼瞧她。西尔维从前是印书商的女儿,家境殷实、衣着体面,而今已经沦为脏兮兮的乞丐。

西尔维拿出被单里的书递给吕克,买主十有八九是他。她说:“我记得您还没有法语的《圣经》呢。请过目。”她很早就学到,客人要是亲手翻看过,就更愿意买下。

吕克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赞。他对太太说:“咱们该有一本法语《圣经》。”

西尔维对让娜露出笑脸。“上帝自然会欣许。”

让娜说:“这可是违法的。”

吕克答道:“信仰新教也违法。书可以藏起来。”他望着西尔维问:“多少钱?”

“父亲从前卖六里弗赫。”

让娜啧啧一声,好像嫌太贵。

西尔维又说:“不过因为现在的情况,五里弗赫就给您。”她屏住呼吸。

吕克有些犹疑。“要是四里弗赫嘛……”

“成交。书是您的了,愿上帝赐福于您。”

吕克摸出钱袋子,数了八枚泰斯通银币,一枚等于十个苏、半里弗赫。

“多谢,”西尔维说,“还有被单的十便士。”她现在不缺这几个铜板,但想起双手挨过的苦痛,又觉得是自己辛苦赚得的。

吕克笑了笑,又挑了一枚小“迪散” [4] 硬币,正好十便士。

吕克又翻开书。“等我那个合伙人拉迪盖看见,一定眼红。”

西尔维急忙说:“仅此一本。”物以稀为贵,所以新教书籍才卖得上价。父亲教她不可让人知道存货富裕。“要是我哪天找到,就带去给拉迪盖。”

“有劳了。”

“请别说我给了您便宜价!”

吕克心照不宣地一笑。“至少等他付了钱之后。”

西尔维谢过吕克就告辞了。

她有种解脱后的虚脱感,甚至没力气庆祝。她进了临近的酒馆,要了一大杯啤酒,大口大口地喝光了。肚子没那么饿了。走出酒馆的时候,她觉得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