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顶戴花翎下的面孔(第45/46页)

如此朗朗的强硬之音,回响在勤政殿的殿堂之内,帝国的官员无不肃穆。

慈禧问身边的皇帝:“帝意如何?”

光绪皇帝“迟疑良久”才说:“此乃大事,不敢做主,请太后决断。”

军机大臣赵舒翘上奏:请发上谕,将内地洋人一律杀光,“以免其为外国间谍泄露国内之事。”

慈禧说:“明白通知各使,有愿今晚离京者,即由荣禄送至天津。”

最后,慈禧令:一、准备祭祀太庙;二、将《宣战诏书》传给各省。

召见结束。

至此,中华帝国对各国宣战的准备工作全部完成。

除了口号、决心和对胜利的展望之外,帝国没有对军事问题做出任何部署。

这一天,北京城内还发生了两件关于洋人的事:一、清军在街上抓了个洋人,“以刀向之,洋人口中咭咭呱呱,不知所说何语,”带到庄王府邸之后,立即砍了头,此头悬挂在东华门上,可谓真正的“敌首悬于国门”。二、根据端郡王的命令,被杀的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戮其尸,悬于东安门”,但是,被太常寺卿袁昶把尸体“抢走”了,并且“已经棺殓”。有人大骂袁昶,袁昶说:“吾在总理衙门,亲认德使,不忍其暴尸于外。”并且引出中国经典中的一句话:人皆有不忍之心。(《景善日记》1900年农历五月二十六日。0

第二天,慈禧从颐和园回到紫禁城,沿途由义和团护送保驾。慈禧对此颇为感动,她对载漪说:“洋人命该绝矣!”

感动的心情还未平复,慈禧接到了南方官员张之洞、刘坤一的电报。张之洞在电报中说:“臣等随时听候朝命,带兵北上御敌。”而刘坤一在电报中却极力主张围剿义和团,并且声称:“苟御外侮,则臣当立即带兵北上;若屠使馆孤立之数洋人,则不愿以堂堂中国之兵队做此用也。”(同上)

正是这一天,荣禄,这个帝国最难以捉摸的官员,给南方各封疆大臣发了一封电报。这是一封口气和观点都万分奇怪的电报,因为荣禄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最坚决的“反战派”。

电报原文同样出自《景善日记》:

尊电敬悉。以一弱国而抵十数强国,危亡立见。两国相战,不罪使臣,自古皆然。祖宗创业艰难,一旦为邪臣所惑,轻于一掷可乎?此均不待智者而后知也!上自九重,下至臣庶,均以受外欺凌至于极处。今既出此,义和团竟以天之所使为词,区区力陈利害,不能挽回一二。因病不能转动,假内上奏片七次,无以免。力疾出阵,势尤难挽。至诸王、贝勒、群臣、内侍,皆众口一词,谅亦有所闻,不敢赘述也。且两宫诸邸左右,半系拳会中人,满汉各营卒中,亦居大半。都中数万,来去如蝗,万难收拾。虽两宫圣明在上,亦难狃众。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嗣再竭力设法转圜,以图万一之计。始定再总署会晤,亦可稍有转机,而是日又为虎神营兵将德国使臣击毙。从此事局又变,种种情形,千回万转,至难尽述。庆邸仁和,尚有同心,然亦无济于事。区区一死不足惜,是为万世罪人,此心惟天可表。恸恸!本朝深恩厚泽,惟有仰列圣在天之灵耳。时局至此,无可如何,沿江沿海,势必戒严,尚希密为布置,各尽全力。禄泣电复。(《景善日记》1900年农历五月二十六日。)

《景善日记》,清史笔记大多有收,全篇完整无缺。后人考证,此日记为荣禄伪造,因其内容均是描述荣禄在混乱的局势下如何“力挽狂澜”,如何反对开战主张言和的。如果确系伪造,荣禄的才智可谓千古罕见,帝国官员中竟然有这样一位神谋奇虑者,可惊可叹。而他伪造《景善日记》的目的是给洋人们看,以逃脱罪责。此日记的来由以及如何被洋人们发现,颇有一番故事。

1900年6月21日,中华帝国《宣战诏书》发表。负责起草诏书的人是军机处的一位普通官员连文冲,据说端郡王伪造的那封“洋人照会”也是出自他的手笔,此官员擅长写这样的文字。

《宣战诏书》全文:

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迨道光咸丰年间,俯准彼等互市。并乞在我国传教,朝廷以其劝人为善,勉允所请。初亦就我范围,讵三十年来,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乃益肆嚣张,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负其凶横,日甚一日,无所不至,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谩神圣。我国赤子,仇怒郁结,人人欲得而甘心。此义勇焚烧教堂,屠杀教民所由来也。朝廷仍不开衅,如前保护者,恐伤我人民耳。故再降旨申禁,保卫使馆,加恤教民。故前日有拳民皆我赤子之谕。原为民教解释宿嫌,朝廷柔服远人,至矣尽矣。乃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挟,昨日复公然有杜士立照会,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归彼看管,否则以力袭取。危词恫吓,意在肆其猖獗,震动畿辅。平日交邻之道,我未尝失礼于彼,彼自称教化之国,乃无礼横行,专恃兵坚器利,自取决裂如此乎?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所无。朕今涕泪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口,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连日召见大小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及山东等省,义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至于五尺童子,亦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彼尚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无论我国忠信甲胄,礼义干橹,人人敢死,既土地广有二十余省,人民多至四百余兆,何难翦彼凶焰,张国之威!其有同仇敌忾,陷阵冲锋,仰或仗义捐资,助益饷项,朝廷不惜破格茂赏,奖励忠勋。苟其自外生成,临阵退缩,甘心从逆,竟做汉奸,即刻严诛,决无宽贷。尔普天臣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泄神人之愤,朕有厚望焉。(罗敦融:《庚子国变记》,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31~1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