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顶戴花翎下的面孔(第31/46页)

遗憾地说,中国经典中的那些美好而高尚的道德想像,在帝国的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一条能够得以再现。对此,帝国的平民们没有责任,因为他们几乎都不能读书。而帝国的汉族官员饱读诗书,除了能够体味明月浮在云之上、草木睡在梦乡的艺术意境之外,在官场上他们不摆“阴门阵”还能干些什么?

奇特的是,统治这个帝国的绝对权威,却是“与走私盐一样危险的商品”——女人。

1900年6月16日,慈禧召集了混乱局面中的第一次御前会议。銮仪殿东室,官员们到齐了,跪在这个女人的脚下。

小小的房间里金碧辉煌,弥漫着只有女人才喜爱的浓郁的花香。

此时,中华帝国面对的局势是:京城里秩序大乱,攻击教堂和使馆的战斗仍在继续,至今看不出胜利的迹象。而政府对义和团的态度时明时暗,“剿”和“抚”的争论还在较量。增援北京的西摩尔的联军已经开始撤退,但是,数量更多的外国军队开始在天津大沽口登陆,并且声言要用武力“惩罚这个帝国”。现在,帝国政府急需就下一步的对策统一立场。而所谓对策,帝国政府只能两者取其一:要么平息义和团运动,与洋人和平解决争端;要么全面支持义和团,并动用全国的武装力量,向洋人宣战。

所有的帝国官员都已经从慈禧前几天说的话中揣摩过她的态度了。慈禧说:

各国虎视眈眈,争先入我堂奥,以中国目下财力兵力而论,断无衅自我开之理。惟事变之后,实逼出此,万一强敌凭凌,胁我以万不能允之事,亦惟有理直气壮,敌忾同仇,胜败情形,非所逆料也……兹特严行申谕,嗣后倘遇万不得已之事,非战不能结局者,如业经宣战,万无即行说和之理。各省督抚必须同心协力,不分畛域,督饬将士,克敌致果。“和”之一字,不但不可出诸口,并且不可存诸心!(《最后的神话》,张建伟著,作家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第231页。)

慈禧的意思很明确:全面备战,准备打仗;一旦开战,不准言和。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在这样的局势下,这就等于大清帝国要对洋人宣战了。

然而,仅过数月,千方百计低三下四地要和洋人们“议和”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慈禧。

至少现在,帝国的所有官员都隐约地感觉到,与洋人们的一战也许不可避免了。

会议开始,“群臣相顾逡巡,莫敢先发”。

光绪皇帝和慈禧并排坐在正中。自戊戌变法以来,关于“帝党”和“后党”的明争暗斗满朝议论,然后又充斥宫外的街巷。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很难说眼前这跪满殿里殿外的官员哪一个是皇帝的人,哪一个是太后的人。但是,就对局势的看法而言,皇帝和太后依旧水火不容。

会议出人意料地由光绪皇帝的开口而开始了。这是自戊戌以来,大臣们第一次听见皇帝面对群臣如此大声说话。史书对此记载道:“帝自戊戌幽闭后,每见臣工,恒循例三两言而止,绝不言政事,是日独峻切言之,盖知启衅必足以亡国也。”(罗敦融:《庚子国变记》,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28页。)

皇帝说:国家动乱,乱民遍京,何不弹压?

这是一个尖锐而敏感的问题,因为涉及给义和团的定性。

话音缭绕,没人应声。

要说“帝党”,依旧存在。翰林院侍读学士刘永亨从后面跪行上前,说:“臣请见董福祥,欲请上旨令其驱逐乱民。”

刘永亨的话音未落,一个粗莽的声音陡然响起:“好!此即失人心第一法!”

出此言者是载漪。

刘永亨害怕了,没敢再说下去。

除了这个儿子已经被立为皇储的端郡王,没有任何人敢于在御前如此张扬喧哗。慈禧不但没有呵斥他,而且她的反应令官员们心里更加没底了,皇家的记载是:“太后默然。”

跪在殿门外的太常寺卿袁昶大声喊:“臣袁昶有话上奏!”

这个袁昶,没过多久就被载漪杀了,当然是慈禧批准的。现在他无法知道自己的下场,或者他虽有所预感,但是话还是要说。他发言时情绪甚是激动,以至“声振殿瓦”:“拳民实乱民,万不可恃,就令有邪术,自古及今,断无仗此成事者!”

慈禧立即打断了袁昶的话:“法术不足恃,启人心亦不足恃乎?今日中国积弱已极,所仗者人心耳,若并人心而失之,何以立国?今日京城有扰乱,洋人有调兵之说,将何以处之?尔等有何见识?各据所见,从速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