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媚娘瓮中捉鳖,李贤暗动杀机(第11/12页)

“公所言极是。”李治不得不承认,东征早已得不偿失,就算灭了新罗难保不再叛,这是个多少钱都填不满的无底洞。然而这场战争为的不是土地人口,而是尊严。往大了说是天朝上国的体面,往狭隘说是他这个天皇的颜面!

张文瓘自然晓得其中关节,若在以往有些话他不会说,如今油尽灯枯,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有何顾忌?他声音颤抖着,无比沉痛地说:“魏武有云:‘不可慕虚名而处实祸。’陛下征战四夷、拓地无数,却也使天下疲敝、百姓劳苦。陛下自谓勤俭,衣食不倡华美,但东内、合璧、乾阳等宫耗资多少?封禅之事浪费甚巨,冗官激增开销日大,每逢朔望临殿四顾,满朝皆绯袍也……”

听到此处媚娘不禁惭愧——冗官激增、满朝绯袍很大程度上是她造成的。当年刘祥道提议裁汰冗员,因遭上官仪牵连罢相;在封禅时她欲收人心,给满朝文武加爵进阶;为了争权又上谏言十二事,力主提拔沉寂下僚者,更不要说那些受她庇护的散官、勋官。

“内忧甚多积重难返,今大唐已不复麟德、乾封时之富庶。吐蕃早有侵犯之意,前有大非川之败,后又屡屡扰边。今起兵十八万,虽得小胜,最终损益尚不可知,陛下怎可复兴兵戈于东北?即便西征功成,赏军士、抚诸藩亦需破费,此亦大忧矣。前番天后接见诸藩于光顺门,新罗使节也在其中,金法敏虽纵兵敌对,未忘遣使朝觐,足见并无称雄之心,不过想划地自守。忆昔东征之始,起于高丽不逊,今新罗既愿顺服,何必灭之?且自白江口之役,倭国不敢生衅,遣使效我朝典章教化,不复为敌也。”说到此张文瓘竟强自用力,颤悠悠挺起身,满目苦楚地注视着李治,“天下固是陛下之天下,亦为万姓苍生之天下。臣贞观入仕,受英公提携,得效两代君王,不敢言功,但以拳拳之心报效君恩。今臣大渐期至,恐明日不复登朝堂,请陛下以社稷为重、苍生为念,罢东征而安黎庶,则臣九泉之下亦无憾矣。”

李治早已泪光盈盈,对这些年自己犯下的错误也颇感自责,但就此放弃东征实在心有不甘,然而面对老宰相恳切的目光他又无法狠心拒绝……

“陛下!”珠帘之内媚娘实在隐忍不住,高声道,“张公所言皆为苍生社稷,您就答应他吧!”

“唉。”李治踉跄向前,紧紧攥住张文瓘干瘦的手,潸然泪下,“朕答应您。不打了!不打了……”

至此,李治彻底放弃对新罗的征讨。

同时金法敏更是迫切希望结束战争,以便修复满目疮痍的国家。于是双方互遣使者,很快达成共识,双方以高丽境内的大同江为界,以北属唐,以南属新罗。李治将大半个高丽国正式并入大唐的版图,不再谋求更多的土地人口;金法敏一统三国,仍向大唐称臣,使用中原年号——唐与高丽、百济、新罗三国的纷争就此终结。

虽然大唐对三国的统治得而复失,但李治好歹夺得了大半个高丽国的领地,面子上还算过得去。更重要的是东北边境恢复和平,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朝廷也无须再为两线作战发愁,这未尝不是好结局。可惜和平的功臣张文瓘没能看到那一天,谏言后当晚亡故,终年七十三岁。李治追赠其为幽州都督,定谥号为“懿”,谥法云,爱人质善曰懿。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李治声称张文瓘曾于李弘在世时担任太子左庶子,所以命其棺椁陪葬恭陵,与李弘为伴。

然而事实上张文瓘不仅是李弘的辅佐者,后来也兼任李贤的太子宾客。就官阶而论太子宾客从三品,高于左庶子,从履历上看张文瓘贞观年间入仕,陪葬昭陵不成问题,而且前不久就有豆卢仁业之事,李治何以执意要让名望甚高的张文瓘陪葬恭陵?是觉得李弘的灵魂太孤单,还是他越来越怀念那位仁孝听话的前太子呢?

东征之事永不再提,但李治却没有停止“折腾”,没过多久他又把封禅嵩山之事提了出来——世事令人感慨,或许李治本性还是善良的,若非疾病缠身他也算好皇帝,懂得民间疾苦,可以从善如流,但是只要事关皇权、事关颜面,他的一切英明仁慈就化为乌有了。

封禅嵩山早先就是媚娘的创意,她自然不会从中作梗。李治在朝堂公然宣称将在来年正月举行大典,连新年号都拟了,唤作“通乾”,即通天之意。吊诡的是这次竟无臣下反对,素来敢作敢言的郝处俊、李义琰乃至太子李贤无一例外选择了沉默——他们终于嗅到猜忌的味道啦!

但此时觉悟已经迟了,媚娘的天罗地网早已织就。两天后她向李治提议,去岐州万年宫避暑休养。一开始李治不愿意,在压制东宫的关键时刻岂能离京?但媚娘理由充分,大军西征吐蕃,去岐州便于接收战报、指挥三军;再者山间行宫气候清凉利于养病,把身子调理好才能登嵩山。这么一说李治心思活了,加之明崇俨、张文仲也纷纷劝他保重龙体,于是李治顺从众意起驾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