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媚娘瓮中捉鳖,李贤暗动杀机(第10/12页)

话音刚落媚娘拍案而起:“信口雌黄!贤儿自幼好学,修书不过自娱,用得着你疑神疑鬼吗?凭你资质,文不能诗赋,武不堪为将,不过徒受俸禄,你当得了王莽还是杨坚?”

武承嗣一脸苦楚:“非是无故自疑,乃因……唉!求姑母别再问了,有些事实在不便说,如今群臣皆对我议论纷纷。”不是不便说,实是无可说,李贤从没欺压过他,这完全是告刁状!但他越这般吞吞吐吐,就越让人感觉有难言之隐。

“也罢。”媚娘没好气道,“瞧你这副窝囊相,就好像本宫求着你当官似的。贤良之人有的是,你不愿意当正好,给我滚回并……”

“不!”沉默许久的李治终于开口了,语气甚是强硬,“此宗正卿乃朕钦封,岂可无罪而免?不准辞官!”

武承嗣顿首:“陛下厚恩臣三生不忘,然则疏不间亲,臣不敢因一己位禄使皇家有隙。”这哪是辞让,分明火上浇油。

“胡言!”李治立时恼怒,“朝廷是谁之朝廷?天下是谁之天下?你之辞让乃是纵人之志!今日若容东宫随意欺凌外戚,来日还不欺到朕头上?朕已纵容他太久,这次偏不随他所愿。”嚷罢又问媚娘,“你家还有什么可堪造就的子侄,一并提拔。”

媚娘心中甚喜,却假意拦阻:“何必呢?贤儿也没把承嗣如何,退让一下也就罢了,何必闹得不愉快?我武家实在没人了。”

李治却道:“你不在乎亲戚,朕却在乎颜面!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提拔几个外戚之人,速速想来。”原本该是媚娘求他的事,现在反而成了他上赶着帮媚娘。

早有筹划,何用再想?媚娘故作蹙眉凝思状,过了半晌才道:“我有个堂姐,嫁与河东宗家,生有三子。长子宗秦客、次子宗楚客都考中进士,如今一在户部任主事,一在中书为主书,这对兄弟还算小有才干。”她算计得精细,晋升武姓之人太显眼,先提携两个能办事的再说!

李治毫不犹豫,当即遣范云仙晓谕中书,晋升宗秦客为户部员外郎、宗楚客为通事舍人,皆是六品官。武承嗣戏做得很足,故作一脸尴尬,又假模假式替李贤说了许多好话才告退,媚娘也劝李治息怒,又召张文仲、明崇俨把脉诊治。

哪知盛怒方消,又见范云仙急急忙忙跑回:“启奏陛下,张文瓘命子侄抬舆入宫,请求召见,现已候在宣政门外。”张文瓘中风已有半年多,听说病情越来越重。李治不敢怠慢立命召入,医官内侍纷纷退避,媚娘也隐于珠帘之后。

不多时就见李君信等几个有头脸的宦官亲手抬着肩舆登上大殿。张文瓘病已垂危,瘫在轿上不能动,家人勉强为他套上朝服,却无法著冠带,一见李治泪眼朦胧:“参见天皇陛下,恕臣难施大礼……”

李治见他如此情状也甚哀伤,连忙起身降阶:“张公若有所奏,朕即便不能亲往贵府,亦可遣内侍前往聆听。您何苦不惜病体亲来宫中?朕情何以堪?”

“老朽自知不久于人间,有几句话必须亲口对陛下讲。”

珠帘内媚娘暗自揪心——他想说什么?

李治一脸和蔼道:“您老但言无妨。”

“听闻陛下欲再征新罗,可有此事?”

“有。”

“唉……”张文瓘长叹一声,“臣斗胆恳请陛下放弃东征。”

听到这句话,媚娘悬着的心才放下——只要不是关乎皇家骨肉猜忌之言便好!想来他卧病已久,朝中之事也不甚了解,必是突然听闻东征之议才来上谏的。

诚然如此,张文瓘努力提了两口气缓缓道:“自隋开皇以来,中原以高丽不驯屡兴征伐,无一功成。文帝起甲兵三十万,水军船覆、步军乏粮,丧师十之八九。炀帝自恃国富,刚愎自用,大造舟楫,征募骁果,兵逾百万,列军九部,三征而不能克,反致义旗四举,社稷败亡。我太宗皇帝明睿越古,允文允武,不避险阻直面敌锋,又以英公、江夏王、薛万彻等虎兕之将为锋,亦不能收全功而返。陛下弱冠践祚,天授英资,德膺圣贤,遂先平百济、再灭高丽,破倭人于白江口,败新罗于买肖城;虽有小挫,略失所得,然北起黑水、南至平壤,拓地千里、增户数万,此功足可告宗庙而慰先帝。何必尽摧新罗,求全责备?”他虽重病在身,脑子却不糊涂,先搬出一套颂圣之辞。

“嗯。”李治东征之心默定,多少谏言都挡回去了,可面对病入膏肓的老宰相,实不忍公然批驳,只好含糊答应。

恭维的话说尽,张文瓘这才吐露真言:“自与高丽开战,凡二十五载,将士劳苦,黎庶不安,辎财耗费无算。以三国狭贫之地加以连年兵戈,城邑毁败田野荒芜,纵然尽收岂得偿以往之失?且山高水远来往不便,三韩立国又历数百年,其人虽为我得,貌恭而心违,不可以礼乐教。即便陛下生执法敏、断其宗庙,可保三国之人不复叛乎?高藏心怀奸谋已被流放,扶余隆不堪其任罢居洛阳;泉男生巡抚途中染病,恐也命不久长。此三人乃朝廷羁縻之本,既失之陛下何以率其境、抚其众?若再叛,再讨之,反反复复何日尽头?望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