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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军队不是要来了吗?”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希望,无线电广播里一直在报道,萨伏伊精锐部队已经从亚的斯亚贝巴出发。

“没用的,除非那几个西方大国也加入进来,站到我们的这一边,否则的话,这座城市迟早就要沦陷了。”他同情地看着宋玉花,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个契约在身的奴隶。”她提醒他。

“如果那也发生改变呢?”他盯着她的脸庞说,“很多人都要离开这里了,你是知道的,政府已经放弃了南京,准备迁都重庆,”这将是战争时期的首都,“有些人要去香港。但是,如果准备留在中国的话,可以去重庆……”

“……如果是跟着国民党的话。”

“对。也可以去延安。”

她点了点头。延安,这个黄河边上的贫瘠小镇,大风刮起漫天的黄土,然而,它是所有进步人士心中的圣地,这场革命运动的参与者都向往那里,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她。延安在共产党控制下的北方地区,安全地位于红线之后。到了那个神秘的地方,她就可以公开自己的信仰了,那该有多好。

她收回了思绪,望着陈鑫说:“那你呢?”她问道,他现在既可以公开自己的共产党的身份,也可以继续潜伏在国民党中间。

“我要去重庆。”这是他的答案。

“那你还是继续做地下工作。”

“那样的生活适合我。”

她理解地点了点头,他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财富和特权,是他习惯于拥有的,难怪他愿意维持得更久一些,而做一个双重间谍,就能使这一切都变为可能了。

“你将会有一个新的联络人,他会通过一项与你有关的商业活动联络到你的。”他对她说。

宋玉花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党拥有很多商业,从家具店和茶楼到房地产公司,这些公司所在地常常被派作开会和联络的地点,有时候,店里的经理和员工根本都不知情。宋玉花喜欢透过表面现象,认识后面的现实,她开始意识到,这种认识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还有,她需要运用另一种能力了,计划的能力。如果杜月笙离开了上海,或者说,他给了她自由,谁知道呢,在战争时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她必须立即开始行动。

她可以跟着托马斯去美国,这个想法,在她的心里,射进一道爱的光芒,穿透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天的黑暗——目睹着刀豆的死去。他一定会保护她的,她对此很清楚。虽然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她,她也从来没有给过他肯定的回答,但是她知道,他的大门,总是向她打开的。

然而,跟着他走,就意味着她将彻底放弃自己的事业。“北方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她说道,当然,关于她的未来,这是她能够说给陈鑫听的唯一版本。

“去延安?”他的眉毛挑了起来,“在我的想象中,像你这样的摩登女郎,一旦没有了禁锢,肯定会跑到香港或者美国去。”

她的脸上,露出了愠色:“难道你怀疑我对党对事业的忠诚?”

“不不,当然不,”她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你的勇敢让我很佩服,但是,我要警告你的是,你必须要小心。你的身上,永远都会留有外国的痕迹。”

“那你自己呢?”她丝毫不甘示弱,“别忘了,你是有钱人家出来的,你的家庭财富和我的外语一样危险。如果说有风险,我们的风险是一样的。可是,因为有风险就躲避,那还称得上什么忠诚呢?”

“说得好!”他大声地叫好,似乎还有一丝讥讽的意思。她不由得一惊,有点怀疑陈鑫是否故意用话在试探她。

但是什么试探她都不怕,“如果我自由了,我会去北方的。如果我真的去了的话……”

“那你需要有人引见的。”陈鑫把话接了过去,“到那一天,你就传个信,寄到这里……”他在他的名片的背后写了几行字,“这是我哥哥在重庆的地址。我会给他们去信介绍你的。”

她感激地接过名片,的确,这将是个必要的程序:“谢谢你。”

“不要客气,同志,我们还不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吗?”离开咖啡馆的路上,她一直在细细地品味这个词,同志,共同的志向。所以,她不再孤独,她的生活从此有了意义,不仅仅是为了她个人,而且,也是为了所有的同胞,还有她的祖国。同志,她喜欢这个词。

整个九月都炮火不断,不过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基本不受影响,可是,虹口和闸北却被炸得面目全非,一些建筑只剩下了几根水泥柱子还立在那里。每天,托马斯在上下班的路上低头急走,尽量少在外面逗留。连希金斯兄弟俩现在也老实了,下了班直接就回家。他们每晚依然要在舞台上演出好几个小时;外面,时不时传来炮火声和枪击声,他们也尽量做到不为所动,埋头演奏,直到深夜两点的钟声响起。灯光一亮,他们赶紧收拾乐器,只想在门口握手道别,赶紧回到家里去。夜深了,大家都安全地回到了家里,托马斯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心里充满了担忧。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开始尽可能地省钱了,可是,物价飞涨,他们还是没有多少积蓄,买一张回家的船票似乎成了一件不可能实现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