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7页)

他踱着步子走过来。“我得把麦克斯维尔小姐送回使馆去?”他用普什图语问道。

“送到意大利使馆。”我解释道。

“小心点,”他警告我,“这些日子毛拉们可不好惹。”

他把麦克斯维尔小姐送走之前,我称赞了她展现出来的自我克制能力。美国国内人士光知道嘲笑美国人软弱,他们真应该看看三月里的那天麦克斯维尔小姐在喀布尔的表现。

她走后,我逛到集市去,其实就是在城里最挤的地方交织着几条狭窄的街道,那里几乎什么都有的卖,大多数货物都是从德里、伊斯法罕和撒马尔罕的仓库里偷出来的。有人叫我放心,不管是新社会的印度还是古代的波斯帝国,就连革了命的俄罗斯也都拿中亚那些世代为贼的家伙没办法,我听了不禁感到一阵邪恶的快乐。比耶稣降生还要早五百年的时候,波斯王国的大流士皇帝行经喀布尔,那时候的集市跟今天的一样,卖的货也一样,也是从一样的旧仓库里偷出来的。

当然,新时代也有新气象。吉列剃须刀片供货充足,德国哥廷根运来的手术剪刀也有得卖。一位很有想法的商人贩卖青霉素和阿司匹林,还有一位从孟买一座遭了贼的军用品仓库里弄来了康贝尔罐头汤和美国汽车里用的火花塞,那时候街面上已经开始出现美国汽车,在喀布尔的街道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然而,街上行人的面孔才真正让我仿佛置身于亚历山大大帝的时代,那时候阿富汗的样貌跟如今一样令人惊叹,却只是雅典城邦遥远的辖地,当时这里的文明高度发达,而彼时英国还杳无人迹,美洲大陆也远未开化。这些行人的脸上都是一副要冒出火来的样子,一副紧张得发狂的表情,而我目光所及之处则都有神秘的女人身影,身上裹着轻薄的袍子,连她们的眼睛也看不见。

我注视着这些穿梭来去的倩影,像个小伙子一样憧憬着那袍子里面究竟禁锢着什么样的胴体,这时候我注意到——说不清我是怎么注意到的——两位步态婀娜撩人的年轻女子。我打哪儿看出她们是女子?不知道。我又打哪儿看出她们的美貌,看出她们受着情欲的折磨,放荡轻浮?不知道。但我的确了解,这些尤物,无论年龄相貌,都因为她们神秘莫测而格外惹人迷恋。

其中一位穿着昂贵、有褶子的罩袍,由浅褐色的丝绸做成;另一位是灰色。起初我以为她们在引诱我,于是当她们走近的时候我用普什图语悄声说道:“小姐们请留神,毛拉正看着呢。”

她们吃惊地停下脚步,转身朝着集市外面那三个瘦骨嶙峋的毛拉看去,然后咯咯笑着,快步走开了。我回头看着她们的背影,发现她们都穿着美国式样的马鞍鞋。这一定就是那几个据说跟我们两位海军陆战队员在集市里私会的女孩子了,根据我所记得的那两人离开使馆区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还有那些女孩子们从我身边走过时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儿来看,我怀疑他们要来真的了,还有,这些年轻人的幽会恐怕不会有好结局。

于是我开始跟踪起这些女孩子,心里不住地咒骂努尔・木哈姆德不肯来帮一把手。她们走得不快,我不时能瞥见这两个裹着昂贵绸缎的倩影,身姿优美,还穿着马鞍鞋。她们成了情欲的化身——迷人而又危险,一闪即逝——她们就这样款款穿行在集市里,张望着,期待着。

我尾随她们走进了小巷里卖土耳其毡帽的地方,阿富汗男人戴上这些银灰色的帽子看起来很英俊,“弗兰基”戴上则很可笑。“大人,帽子!帽子!”商人们叫喊着。我用普什图语抱歉地说:“俊小伙才配得上土耳其毡帽。”他们听了笑着走开了。

眼下,穿袍子的女孩们走得很慢,磨磨蹭蹭地,一会跑到贩卖南方昂贵瓜果的水果摊子,一会跑到卖印度服装的黑漆漆的铺子里。我觉得她们并没有发现我,就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但是那些马鞍鞋放荡、堕落的步态迷住了我,这下我完全明白我们的两位海军陆战队员何至于在姑娘们的魔力中无法自拔了。

有那么一会,我跟丢了。我拐进一条街道,里面有贩卖金属制品的铺子——铜器、锡器、不锈钢,还有银器——但是她们不在那儿。出于某种难以言表的恐惧,我急急忙忙地回到了纺织品中心,发现她们不在,于是走向一条似乎是个死胡同的小道。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去,结果看到了一幕奇特的、令人永生难忘的场景。

我们的两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靠着那条死胡同的墙壁,穿着鲜艳的制服。那两位阿富汗姑娘背对着我,倚在他们身上,她们的罩袍撩到背后,她们的嘴唇热切地压在海军陆战队员的嘴唇上(虽然我看不见)。穿灰衣的姑娘脱掉了一部分外套,我瞧见了那裸露在寒风中的肩膀。我还从未见过人类的身体如此热烈动情地纠缠在一起,这时我才意识到她们正在解开海军陆战队员们的制服,并调整着自己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