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7页)

刚到阿富汗的日子里,我注意到这些刚烈的部落成员成双成对地从山上走下来,可能是刚刚完成伏击任务,其中一个人表现出十足的男子气概,而同伴则一定会表现出女性特点。他故意学女人走路,手里总捏着帕子,还用牙齿叼着花。一般这个女气十足的同伴都是涂脂抹粉,或者化着眼妆,而且总握着较为粗壮的那个同伴的手。

再仔细看看喀布尔的街道就真相大白了。街上根本看不见女人。我在这个国家待了一百多天,还没见过一名女性。我去过一些大人物的官邸,例如沙・汗的府邸,参加社交活动,但是我还没有获准见到任何居住在那里的女性。正是这种现象解释了那些男性的诡异行为:在公共生活中抹去所有的妇女之后,阿富汗人意识到女性的特点仍有可取之处,于是把这些特点派了给男性。在喀布尔上了冻的街道上,我看见的女性姿态,跟我在巴黎大街上看到的一样多,只不过这里是由男性做出来的。

当然说我没看见过女人也不准确。“候的”拉着我跑来跑去的时候,我经常能看见那些戒备森严的高墙里闪过的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从头到脚裹在布料里。那些都是妇女,阿富汗习俗要求她们不穿罩袍就不许在公共场合出现。穆斯林教徒全身披着罩袍,只能透过一个很小的绣花蕾丝的长方块看外面,但是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有很多受过教育的阿富汗男人憎恨罩袍,他们告诉我们,被迫穿着罩袍对女性的健康有害,还会损伤她们的视力,但这个传统却还保留着。一到十三岁,所有的女性就会被赶进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从此无法逃离。

然而,我必须得承认,这些鬼魂一般的人影,让城市生活有了一种深沉的性感。她们所穿的往往是昂贵的织品,上面有美丽的褶皱。与她们相遇自有一种神秘性,让人不由得猜想着这个蚕茧后面藏着何等可人儿。我很少如此关注女人,或者说,痴迷女人,因为我身在阿富汗,而这里看不见女人。

“候的”把我放在清真寺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这座清真寺像个小型要塞,有两座祈祷用的光塔,坐落在城市的中心。我注意到门口站着三个毛拉——又高又瘦,头发蓬乱,胡子下垂,还有凶狠的眼睛——看起来,他们在守护这座圣殿,并且还在谴责我这个异教徒靠得太近了。我彬彬有礼地注视着他们,而他们毫不掩饰地用仇恨回瞪着我,我心想:就是这样的人统治着阿富汗!

这时,其中一个人,显见得是刚从山上下来,突然发觉我身后有什么异样,于是开始用普什图语高声诅咒起来。另外两个毛拉受到他的鼓动,也开始冲过来,我迅速地躲到一旁,让他们冲过去。他们穿着长袍,摆着胡须,像田里的稻草人似的冲过去之后,我从他们背后看过去,想找找究竟是什么东西令他们如此震怒。我发现打字员麦克斯维尔小姐坐着使馆的吉普车进了城,现在正沿着公共走道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怀里还抱着晚上我们要朗诵的八份打印稿。毛拉们发现了她,一个没穿罩袍的女人,觉得有义务因为违反教规揍她一顿。他和同伴们完全没想到麦克斯维尔小姐是“弗兰基”,他们高声叫骂着向她猛冲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保护她,那三个高个子的毛拉就一窝蜂地冲了过去,向她伸出老拳,胡子和鹰钩鼻让他们看起来活像漫画里的宗教狂热分子。更糟的是——无论是当时还是事后回顾都更糟——他们还往她身上吐口水,接着麦克斯维尔小姐那神色恐怖的脸上开始有粘稠的秽物淌了下来。

我向那群人冲了过去,抓住毛拉,用普什图语大声喊着:“住手,你们这些笨蛋!她是‘弗兰基’!”

幸亏我能说当地语言,这救了我一命;圣徒们退后了,听到我讲普什图语,他们吓了一跳,否则我这个“弗兰基”居然胆敢袭击教士,说不定他们会煽动教众把我干掉。一个警察悠闲地走过来,故意慢腾腾的,因为他可不想跟毛拉冲突,然后他镇静地说:“大家听我说。咱们这是在喀布尔,不是在山里。放开这女人。”随后这三个狂热的毛拉又去河边给清真寺守门去了。

麦克斯维尔小姐被这突然的袭击吓着了,但还是表现得挺勇敢,不愿意哭出来。我把她的脸擦干净说:“别理他们,都是疯子。我去把司机找来。”

我四处寻找使馆的汽车,最后发现那位阿富汗司机懒洋洋地斜靠在河堤上,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热闹。他准知道我或者别的什么人会出来喝止那狂热的毛拉,也料定麦克斯维尔小姐没有大碍,所以没觉得有什么必要非跟那些白痴毛拉豁出命来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