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七九章(第3/12页)

“老赵,”他的邻居也发觉情状有异,赶紧提醒他说,“把你的表链子收起来,犯忌讳。”

赵玉山这才想起,表链上系着的坠子是一个金镑,义和拳最忌洋字,洋火叫“取灯儿”、洋布叫“宽细布”、洋灯叫“亮灯”。金镑是洋钱,何能公然在此出现?急忙摘下表链,收入口袋。

“老赵,你见见大师兄,受了法,就改换装束吧?”

既然来了,身不由主,赵玉山很见机地表示同意。大师兄倒很客气,殷殷勤勤地问吃了饭没有?客套过一阵,方始传法,指授如何提气,如何吐纳,最后是传授咒语。

“‘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通风!’”大师兄说,“练气以前,先念三遍。练到三年之后,神灵附体,刀枪不入。

那时走遍天下,兄弟,没有人伤得了你了。”

“老赵,”邻居在一旁帮腔,“一点不假!我们这里弟兄,练成功的已经好几个了。”

“你看孙老五在不在?”

不一会将孙老五找了来,是个极其精壮的小伙子。显然的,大师兄找了他来,是要练刀枪不入的功夫给人看。赵玉山又好奇,又怀疑,很想毛遂自荐,问一句:“让我砍他一刀,行不行?”话到口边,想想不妥,又咽了回去。

“老五,”大师兄说,“考考你的功夫看。”

“喳!”孙老五站个丁字步,左手搭在右手背上,行个礼说:“大师兄慈悲!”

“你练得很好,只不过气稍微浮一点。记住!念咒要用丹田之气。”

于是孙老五面向东南站定,微仰着头练气,满脸涨得通红。双臂肌肉鼓动,象有只小耗子在皮肉中钻来钻去似的。

蓦地里,孙老五喝道:“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通风!”正是大师兄传授赵玉山的那两句咒语。语声喷薄而出,劲道十足。念完咒,身子向前一扑,五体投地,随即一跃而起,再念咒、再俯伏,三诵三拜既罢,脑袋一摇,双目紧闭,昏了过去。

赵玉山大惊,看旁人毫不在意,才省悟到别有道理。静静地等了一会,只见孙老五伸一伸手足,口中长长地嘘气,然后一挺腰站了起来,直着眼,拉个架子练起拳来。赵玉山于此道是个行家,却看不出他的拳是何路数?不过出拳倒是很快,也很有劲。看样子平常人挨他一下,还真不易消受。

一套拳练完,便有人大声问道:“是何方神圣驾到?”

“某乃孙大圣是也!”说着,孙老五弓起一足,缩一缩肩头,举起右手搭在眉毛上,左右一望,宛然杨月楼唱《安天会》的身段。

赵玉山几乎笑出声来,硬闭住嘴,憋得满脸通红。就这一分神之际,但见孙老五已在练功夫了,拿青砖往胸膛一拍,应手而碎。于是喝彩声四起,而“孙大圣”手舞足蹈,显得不胜得意欣喜似的。这样乱蹦乱跳了一会,忽然双眼一瞪,人又倒在地上。这一回,赵玉山不但不惊,而且可以猜想得到,附体的“孙大圣”回花果山水帘洞去了。

不一会,孙老五欠身而起,神态如常地回到大师兄面前抱拳为礼,表示复命。大师兄满面笑容地说:“难得难得!孙大圣是不大下凡的。你的气候差不多了!好好用功。”

“你看见了吧!”邻居拉一拉赵玉山的衣服,“只要心诚,也能练成孙老五那样的功夫。功夫再深一点,就能刀枪不入了。”

“这大概是铁布衫、金钟罩的功夫。”

“你会不会?”

“我不会。”

“练了就会了。来,来!”

邻居很热心地拉着赵玉山到敞篷后面,那里另有一个小芦席篷,里面堆着红布头巾,腰带以及钢叉、白蜡杆子之类的武器。管事的一看不必问,便笑嘻嘻地捧了一套义和拳的服饰出来。赵玉山却之不恭,只好接了下来。

从这天起,他便常为邻居拉着到坛里去盘桓,念咒练气以外,也常舞枪弄棒。赵玉山拳脚如风,而且举手投足,招式漂亮,很快地成了鸡群之鹤,被尊为二师兄。赵玉山虽不信坛中装神弄鬼那一套,但一到就受欢迎,被恭维,亦就觉得兴味盎然了。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吴桥知县劳乃宣贴出告示,说义和拳是白莲教余孽,嘉庆十三年上谕严禁有案,近来“明目张胆,无所忌惮,与教民为仇,竟至聚众抗官,逆迹昭彰”,自出告示之日起,不准设坛练拳。又辑录了一篇“义和拳教门源流考”,广为分发,揭破了义和拳的真面目。当然,查禁不止于一纸告示,清查保甲,彻底搜索,出以毫不姑息的手段,终于逼得吴桥的义和拳,不是消声匿迹,就得迁地为良了!

赵玉山的大师兄决定带众往北走,而赵玉山因为是二师兄的身分,留在吴桥恐怕有教民报复,也只好随波逐流。反正往北到京,可以归班唱戏,仍安本业。所以他的家人亦赞成他早离吴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