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六二章(第8/13页)

这两个道缺,肥瘠大不相同。成绵龙茂道下辖成都、龙安两府,绵州、茂州两直隶州,衙门在成都,不但是四川的首道,而且因为兼管水利的缘故,入息甚厚。

建昌上南道下辖雅州、宁远、嘉定三府,邛州一个直隶州,衙门在雅州,地当川藏交界之处,专责是抚治土司。地方又苦,差使又麻烦,这还罢了,最令人不平的是,各省驻防将军都不管民政,与地方官只有体制上的尊卑,并无管辖上的统属关系,惟有成都将军可以管建昌道,这自是因为建昌道管土司,职掌特殊的缘故。

由于这一管,建昌道凭空多出来一个顶头上司,每趟进省公干,对将军衙门要另有一番打点。将军的“三节两寿”,其他地方官的贺仪,不过点到为止,建昌道却须比照孝敬总督的数目致送。因此薛允升万分不悦,认定是唐炯捣的鬼。

谈到这里,恭王插嘴问道:“我记得唐鄂生那时候是建昌道,是不是对调了呢?唐鄂生似乎没有当过成绵道啊!”

“是!王爷的记性好。那时候唐鄂生是建昌道,可也没有当过成绵道。成绵道后来挂牌由丁价藩署理,不过丁价藩是由建昌道调过来的。”

“慢慢!少荃,你这笔帐没有算错吧?”

“王爷是说唐鄂生既是建昌道,何以丁价藩又从建昌调过来?这里面有笔缠夹工的帐,我算给王爷听……。”

原来唐炯的本职是建昌道,但因督办盐务的缘故,经常驻在省城,因而又得另外派人署理建昌道。此人就是李鸿章所说的丁价藩,名叫丁士彬,河南人,生得瘦小闪烁,以才能自负,而实在是儇薄小人,不知怎么亦为丁宝桢所赏识?“照此说来,唐鄂生无非占个实缺而已,谁来署理他的缺,与他根本不生关系。”

“正是这话。”李鸿章答道:“是丁价藩想改署成绵道,稚璜也要他在身边,所以硬作主张来了个对调。薛云阶不明内幕,张冠李戴,拿这笔帐记在唐鄂生头上,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是遇到了以直报怨的机会了。”

“恩怨难言!”恭王感叹着。接下来又问:“稚璜清风亮节,亦以能识人知名,这丁价藩必是能干的?”

“能干不能干不说,稚璜受他的累是真的。川人拿他跟稚璜并称,号为‘眼中双丁’。又有‘四大天地’之说,诋毁稚璜,十分刻薄,当然也是丁价藩替他招的怨。”

“喔,”恭王问道:‘何谓‘四大天地’?”

“是骂稚璜的话:‘闻公之名,惊天动地;见公之来,欢天喜地;睹公之政,昏天黑地;望公之去,谢天谢地!’四川菜麻辣酸,出语亦复如此!”

“好恶难言!”恭王又一次感叹,“稚璜督川,是上头嘉惠四川的德政,想来清官必为地方爱戴,那知道亦有此恶声。说稚璜为政‘昏天黑地’,我终不服,莫非他官声也有可议之处吗?”

“稚璜为政,兴利除弊,致力唯恐不锐,自难免招人怨尤,以致横被恶声,幸亏朝廷保全。不过,用丁价藩,却是失策。”

“是非难言!”恭王问道,“稚璜用这姓丁的,必有他的道理,总不会假手于此人有所聚敛吧?”

“那是决不会的。稚璜真是一清如水,四川人都知道,总督常常穷得当当。”

“这,”恭王大为诧异,“只怕言过其实了吧?”

“确有其事,我不止听一个人说过。照例规……。”

照例规,四川总督的收入,有夔州关的公费每年一万二千两,川盐局的公费每年三万两。丁宝桢一概不取,只取奉旨核定的养廉银一万三千两,自咸丰年间减成发给,每年实收一万一千两。分十二个月匀支,每月所入,不足一千,由藩司在月初解送。

这不足一千两的廉俸,要开支幕僚的薪水饭食,分润来告帮的亲戚故旧,以至于常在窘乡。每逢青黄不接的时候,丁宝桢便检一箱旧衣服,命材官送到当铺当二百两银子,旧衣服当不足那么多钱,便加上一张铃印了总督部堂关防的封条,朝奉不便揭封开箱,只凭丁宝桢的身分,说当多少,就当多少。久而久之,这只衣箱就不动它了,这个月赎回来,下个月原封不动送进当铺,朝奉一见,不必材官开口,连银子带当票,就都递出来了。

恭王听了大笑,笑完说道:“不有句俗语:‘关老爷卖豆腐,人硬货不硬。’有了总督的封条,货不硬也不要紧了!这叫做:丁宝桢当当,认人不认货!”

恭王的隽语,惹得那丫头也忍俊不禁,赶紧掩住嘴忍笑,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放下水烟袋,一溜烟似地闪了出去,在窗外格格地笑个不住。

恭王却对丁宝桢大感兴味,“既然如此,他那些额外花费那里来?”他举例问道:“譬如进一趟京,各方面的应酬,少说也得三五吊银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