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六二章(第7/13页)

“你太谦虚了。我如今要避嫌疑,不便多说话,而且也隔阂了,没有话好说。”恭王忽生感慨,“清流一时俱尽,放言高论的人少了,能够放手办事,亦未始不佳。”

李鸿章一时不明他的用意何在,不敢附和,只答应一声:

“是!”

“幼樵怎么样?常通信吧?”

提起张佩纶,是李鸿章一大心事。马江一役,张佩纶未获重谴,是因为军机上投鼠忌器,怕一论战败的责任,牵涉太广,难以收拾,但不办张佩纶又不能平天下之愤。因此,孙毓汶定计,借唐炯、徐延旭一案,一并收拾清流。唐、徐二人以丧师辱国之罪,定的斩监候的罪名,在罪名未定之先,李鸿章、左宗棠、丁宝桢先后上疏救唐炯,都碰了钉子。罪名既定之后,追论举荐之非,荐唐炯的有张之洞、陈宝琛、张佩纶,而结果不一样,张之洞因为在广东“颇著勤劳,从宽察议”。

其次是陈宝琛,因为他“力举唐、徐,贻误非轻”,落得个革职的处分。再下来就是张佩纶,加上马江一役,“调度乖方,弃师潜逃”的罪过,从重戍边。这就是所谓“侯官革职,丰润充军”。

张佩纶是这年四月里起解的,名为“充军”,其实是在张家口闭门读书。李鸿章不但常有接济,而且常有书信往来,谈论军国大计。但此时对恭王不必说实话,只这样回答:“偶尔通问而已!”

“幼樵可惜!”恭王微喟着说:“张香涛杂,陈伯潜庸,吴清卿轻,清流当中,论才气还是幼樵。”

李鸿章觉得恭王对张之洞、陈宝琛、吴大澂所下的一字之评,十分贴切,而对张佩纶有怜才之意,更感欣慰。恭王罢黜,张佩纶不能脱干系,原以为他会记仇,不想反倒惋惜张佩纶的遭遇!既然如此,不妨稍说几句实话。

“王爷的知人之明,实在佩服。如今预备大办海军,原是幼樵的创议,鸿章忝为大臣,有为国家育才举贤之责,当初有个私底下的打算,如果海军办起来,保荐幼樵经纪其事,成效一定卓然可观。经此磋跌,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李鸿章的实话只说了一半。他对张佩纶的期望,不仅在于办海军,而是打算以衣钵相传,接管北洋。北洋的局面扯得甚大,他认为他“老师”曾国藩的话:“办大事以寻替手为第一!”实在是至理名言。自己位极人臣,将逾六十,在北洋也没有几年了,一旦交出了关防,论公,承先启后;论私,遮掩弥缝,都非得预先安排一个人在那里不可。

这个人很不容易物色,资格不够、才具不行、见解不同、关系不深,都难与其选。看来看去只有张佩纶最好,才具、见解、关系,样样合适,最难得的是翰苑班头,清流领袖,这个资格是北洋嫡系人物中没有一个够得上的。而不是翰林出身,想当北洋大臣就很难了。象张佩纶,以张之洞为例,积资升到二品的内阁学士,外放巡抚或者内转侍郎,立刻就可以大用。那时候奏调他会办北洋军务,历练个两三年,顺理成章地接了自己的关防,岂不是为公为私最顺心惬意的打算?

所以“经此磋跌,一切无从谈起”,也是违心之论。他的本心不但想设法将张佩纶弄回来,而且还想保他起复。不过眼前还“无从谈起”而已。

恭王当然猜不到李鸿章的心思。他这时由张佩纶的遭遇,联想到另一个人,“唐鄂生也可惜。”恭王说道:“相形之下,张幼樵还算是运气的。”

鄂生是唐炯的号。论丧师辱国之罪,唐炯不比张佩纶重,然而革职拿问,竟判了斩监候的罪。转眼冬至将到,如果“一笔勾销”,那就会使得菜市口在杀肃顺,杀何桂清以后,再一次水泄不通,轰动一时了。

“是!”李鸿章忍不住说了句:“薛云阶未免过分,听说是有私怨在内。”

薛云阶就是刑部左侍郎薛允升,恭王很注意地问:“喔,是何私怨?”

李鸿章颇悔失言,无端道人长短,传到薛允升耳中,自然会记恨,岂非平白得罪了一位有实权的京朝大员?就这沉吟未答之际,恭王却又好奇地催促了:“只当闲谈。

不妨事!”

不但催促,而且已看出他心中的为难,李鸿章不能不谈了,“原是误会,也是丁稚璜处事,稍欠周详。”他说,“传闻得之,不知其详,约略给王爷说一说吧!”

李鸿章是得自四川来客的传闻。唐薛结怨在七八年以前,那时的唐炯,在四川由捐班知县,升到道员,丁宝桢一见,大为赏识,许为“国士”,更因为同乡的关系,益加信任。说实在的,唐炯受命整理四川盐务,亦确有劳绩,无怪乎丁宝桢言听计从,成为四川官场中的红人。

就在这时候,薛允升由江西饶州知府,调升为四川成绵龙茂道,兴冲冲携眷到任,见过总督,谈得亦很融洽,那知第二天“挂牌”出来,薛允升变了调署建昌上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