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二十五章(第8/11页)

“你别听他的,听他的话惹是非。”玉子又转身向那些宫女说:“都散散吧!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

玉子跟总管一样,她的话就是命令,于是宫女们纷纷散去,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桂连真想问一问皇帝,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启齿时,玉子又在训小李了。

“桂连好好儿出宫,有了归宿,是件喜事,你何苦又来多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当心你那冤家,他治得了你,你治不了他。”

这是指安德海,小李冷笑一声:“走着瞧吧!”

“对了,走着瞧,少开口。”

“玉子姐姐!”桂连拦着她说:“别为我的事,跟小李拌嘴。”

于是把安德海丢开,谈到皇帝,小李说他手伤好得多了,只是还不能上书房,对师傅们说是皇帝受了外感发烧。桂连默默地听着,神思惘然,想跟小李说一句:“如果万岁爷问到我,就说我得了急病死了,来生做犬做马,报答万岁爷!”但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大概车来了,”玉子指着远远走了来的敬事房总管说,“你走吧!”

说到“走”字,彼此都觉心酸,桂连拉着玉子的手,恋恋不舍,直到敬事房总管催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们才放手。相偕走到廊上,桂连忽然站住脚,朝慈安太后住的绥寿殿跪下,碰了个响头。

慈安太后这天没有上朝,因为慈禧太后忽感不豫,所有的“起”都“撤”掉了。她的心肠软,几次想把桂连找了来,安慰她几句,终以怕桂连会淌眼泪,不忍相见,只是在殿里走来走去,等玉子来回话。

“走了?”一见玉子,她这样问。

“走了!”玉子低声回答。

慈安太后默然半晌,忽然叹口气说:“她真的‘伺候’过皇上,倒又好了!”

“奴才不大明白主子的意思。”

“那样子不就可以留下来了吗?”

原来是慈安太后舍不得桂连离去。就不知是她自己喜欢桂连呢?还是她疼爱皇帝,觉得撵走了他喜欢的一个人而心怀疚歉?或者两种心思都有?在玉子看来,桂连这样子走了最好,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只觉得慈安太后连一个宫女都庇护不了,得听“西边”拿主意,未免忠厚得可怜。

由这个念头,想到慈安太后处处退让,固然有些事是她办不了,或者秉性谦和,情愿让慈禧太后作主,可是人家硬欺压到头上来的回数也不少。一时感触,又是快要辞宫的人,觉得此时不说,将来或许有失悔的一天,所以决定要谏劝一番。

“主子真正是菩萨,好说话!”她用喟叹的声音说,“有些事儿,奴才看在眼里,实在不服,不过主子心软量大,情愿吃亏,奴才又怎么敢说?说真个的,让人一步,能叫人见情,吃亏也还值得,自己这面总是让,人家那面得寸进尺,一步不饶,可也不是一回事!”

慈安太后不作声,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好久,叹口气说:“不让又怎么办?跟人家争吗?”

“该争的时候自然要争。”

“你倒说说,那些事该争?”

“名分要争!现在是两位太后,当初可不是两位皇后。”

“那是她福分好,肚子争气。”

“主子也不必老存着这个念头。万岁爷虽不是主子生的,主子到底是嫡母。再说,宫里谁不是这么在想,万岁爷孝顺主子,倒比亲生的还亲。”

“这就是我的一点儿安慰!”慈安太后欣然答说。

“话又说回来,”玉子趁势说道,“万岁爷孝顺主子,主子也得多护着万岁爷一点儿!”

慈安太后的笑容,顿时收敛,定睛看着玉子,仿佛要发怒的神气,这神气一年难得见一两回,玉子倒有些害怕了。谁知她不但没有发怒,而且颇为嘉许,“你说得不错,”她深深点头,“我要多护看他一点儿。”

但桂连出宫这件事,总是无可挽回的了,唯有谨慎应付。所以第二天看见皇帝到长春宫来问安,玉子便亲自递茶,同时很小心地窥伺皇帝的脸色。

皇帝似乎有些困惑,不解何以不见桂连来伺候?但也没有开口问,不断注意着窗外往来的人影,坐了一会,起身辞去。

坐在软轿上,他就问扶轿杠的小李:“怎么不见桂连的影子?”

“桂连?”小李很轻松地说:“死了!”

皇帝大惊,但三、四岁就开始学的规矩,把他拘束住了,不会张皇失措,只是在心里怀疑,急着要回到宫里,好好问一问小李。

“桂连怎么死的?”到了养心殿,他问。

“是急病。奴才也闹不清是什么病。”

“也不去打听打听!而且也不告诉我,真正混帐,白养了你们这班废物!”

一看皇帝又气急,又伤心的样子,小李双膝一弯跪了下来,“都只为万岁爷手疼,怕万岁爷心里烦,不敢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