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帕纳古里斯(第7/18页)

法:他怎么说?

帕:噢,他重复别人的话说:“一旦出去,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你将发现甜蜜的生活,你会改变想法。”于是,他们像搬运工人那样拎起我的行李包,一直送到大门口。有趣的是,他们像搬运工人那样提着的一个行李包中,有我最近写的诗和我用来锯铁条的小锯子。尽管是微型锯条,但是能管用。他们已经17次发现了这些锯条,可我还总是能弄到手,当我离开博亚蒂监狱时,我有十来把这样的锯条。看见了吗?现在我还把它们留在身边。下一次……我一直在等着他们再来把我带到那里去。你还想让我高兴!

法:但是当你出狱后,当你见到阳光和你的母亲时,那一定是很高兴的。

帕: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当时我的眼睛好像瞎了似的。这么多年我从没有离开那座水泥坟墓,这么多年我没有见到空间和阳光。我已经忘记了太阳是什么样子的,而外面的阳光十分强烈。当阳光照到我身上时,我只得闭上了眼睛。后来我稍稍睁开一点眼睛,但只能睁开一点儿,我半闭着眼睛往前走。往前走着,我发现了空间。我已经记不得空间是什么样的了。我的囚室只有1.5米宽3米长,在里面踱步我只能跨两步半,最多走三步。重新发现空间使我晕头转向。我感到空间像盏走马灯不断地旋转着,我蹒跚地行走,几乎倒在地上。即使现在,只要我走上100米,就感到疲劳,并且不知道朝哪里走才好。不,并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也不在乎。为了在这样的阳光和空间里往前走,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来,我突然在一片阳光和空间里看到了一个阴影。原来阴影是一群人,从人群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向我走来,越来越清楚,她就是我的母亲。母亲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人影,也向我走来。渐渐地清楚了,她是曼迪拉拉斯夫人,被上校们杀死的尼科福罗斯·曼迪拉拉斯的遗孀。我拥抱了我的母亲,拥抱了曼迪拉拉斯夫人,于是……

法:于是你哭了。

帕:不!我没有哭!我的母亲也没有哭,我们是不哭的人。即使哭,也从来不在人前哭。在那些年里,我只哭了两次:一次是他们杀害了盖奥尔加吉斯,另一次是他们告诉我父亲去世的消息。但是没有人看见我哭,因为我在我的牢房里哭。后来……后来就没有什么了。我同母亲、曼迪拉拉斯夫人和律师一起回家。在家里,我见到了一大堆朋友。我与我的朋友们在一起一直到早上6点钟,然后我到自己的床上去睡觉。请别问我,在自己的床上睡觉是否激动,因为我没有激动。啊,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我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变得麻木不仁,非常的麻木不仁。对一个在水泥坟墓里被活埋了五年,除了与毒打他、侮辱他、对他施加酷刑,甚至企图杀死他的人接触以外,与外界再也没有别的接触的人,你还能有什么要求呢?是的,判我死刑以后,他们没有枪毙我。但是他们还是把我埋了:是活埋,而不是死后埋葬。为此我藐视他们。他们有权枪毙我,因为行刺是我干的。但是他们无权把我活埋。这就是为什么我对那些如今允许我睡在自己床上的小丑们只怀有愤怒的感情。

法:阿莱科斯,不要说这些了。你想回监狱去吗?

帕:如果我们按逻辑看问题,我应该在到达埃里特雷阿以前就回监狱。从此时此刻起,从昨天,从前天,从阳光使我看不见东西那一瞬间起,我时刻准备着重返监狱。我还可以告诉你:如果需要我回监狱的话,我将高兴地回去。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再关进监狱?是因为我对其他人和对你说了这些话吗?但是,在一个民主的国家里,怎么想就怎么说,难道不是我的权利吗?难道帕帕多普洛斯不认为在希腊存在民主?让我留在外面对帕帕多普洛斯有利,他可以向世界表明他对我所说的一切毫不在意。如果他想巧妙地害我,那就应该让我掉下陷阱。他已经这样做了。在我出狱的第二天,来了一个小伙子,他说自己是学生,但是从他的发型就能马上看出他是军警。他告诉我,为了使帕纳古里斯获得自由,不久前他曾经杀死过一个美国人质,然后又向我索取机关枪。我喊着把他赶了出去,并马上给军警部打电话。我让一个头头接电话,这个人曾拷打过我。他不在,于是我向接电话的人说:“告诉他,如果他再派人来挑衅,我就宰了他。”天啊!他们在监狱里没能使我屈服,岂能让我现在低头。

法:阿莱科斯,你不怕被杀吗?

帕:怎么说呢?由于他们想表现出自己是宽宏大量和民主的,在这个时候杀死我对他们不利。但是他们还是想这样做的。1970年3月,塞浦路斯解放战争的英雄和马卡里奥斯大主教的部长波利卡尔波斯·盖奥尔加吉斯被害不久,他们曾试图这样做过。那一天。正是我新的一次绝食斗争进入第五天,晚上7点左右,我突然听到一个响声,我的草褥子着火了。我趴在地上,喊着杀人犯、杂种、野兽,快给我把门打开。可是,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来打开囚室的门,把我抬出去。在一小时里,草褥子着的火不断地在蔓延,蔓延……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连气也透不过来。当监狱里的医生,一个年轻的少尉来到时,我已处于昏迷状态。后来我听说,他要求立刻把我送往医院,但他们不允许。我在牢房里,在生死线上连续挣扎了两天。医生想方设法抢救我,后来终于把我送进了医院。军政府的人表现得非常冷淡。我经常昏厥过去,也无法讲话,因为我的胸口时时作痛,甚至呼吸都困难。48小时后,那个少尉医生得到许可,由比他年长的上级医生替我治疗。当他们看到我的状况时勃然大怒。军医的负责人说把我留在牢房里是犯罪行为,他打电话给他的上级表示抗议。不知后来我听说的是否确切,据说他还去找了武装力量总司令,也就是目前假民主政权的副主席奥迪塞奥·安杰利斯。他对他说,他们拒绝把我送进医院是犯罪行为,他要控告他们。由于他的努力,我终于住进了医院。在医院里,他们发现我的血液中有92%的碳酐,并说我只能再活两小时,即使超过两小时,也难以再活下去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释放了泰奥多拉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