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帕纳古里斯(第11/18页)

法:是的。是很好的满足。现在我想知道另一件事,阿莱科斯,在受了这么多苦以后,你还能热爱人吗?

帕:还热爱人吗?你的意思是更热爱他们!见鬼了,你怎么能提这样的问题呢?你认为我会把希腊军警的这些畜生与人类相提并论吗?他们只是一小撮人!你没看到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总是这些人吗?总是这些人!你听我说:坏人是少数。每当有一个坏人,就会有一千、两千个好人,即这个坏人的牺牲品。为了他们,我们需要斗争。你不能,也不应该把一切看得如此漆黑一团!在这五年中,我遇到了很多好人!甚至在警察中也有好人。是的,是的!请想一想那些小兵们冒着生命危险把我的信和诗带出监狱!请想想那些在我越狱时帮助过我的人!想一想那些把我送进医院的医生们,他们在医院里命令看守不要把我的脚踝绑在床上。看守们回答说:“我们不能。”医生喊道:“这里不是监狱!这里是医院!”一个参与拷打我,并经常往我身上吐唾沫,名叫帕那约蒂迪斯的人又是怎样的呢?一天,他走近我,不好意思地说:“阿莱科斯,我很抱歉,我干的一切都是他们命令我干的。如果他们让我这样去对待我的父亲,我也只得这样去做。我没有勇气反抗。请原谅我,阿莱科斯。”啊,人……

法:你的意思是说人基本上是好的,人生下来是好的吗?

帕:不,我的意思是人为了行善而出生,好人往往多于坏人。那次他们企图用焚烧草褥子来杀害我,而我被送进了医院。在那里发生的一件事,对我来说,就足以使我肯定人类了。在那个病房里有一个年老的清洁女工,就是那种擦地板和洗厕所的老妇人。一天她来到我的身边,用手抚摸我的额头,对我说:“可怜的阿莱科斯!你总是一个人!你从来不与任何人讲话!今晚我来这里,坐在你身边,你跟我讲话,好吗?”然后她往门边走去,在那里她被看守抓走了。那天晚上她没有来。我等着她,但是她没有来。我没有再见过她。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对待她了……

法:你哭了,阿莱科斯?你?

帕:没有哭。我没有哭。我被感动了。好意使我感动,善意使我感动。我被感动了,明白吗?

法:明白了。阿莱科斯,你信教吗?

帕:我?不。就是说,我不信上帝。如果你与我谈论上帝,我用爱因斯坦的话来回答你:我相信斯宾诺莎心目中的上帝。你可以称它为泛神论,或愿意称呼它什么就称呼什么。但是,如果你跟我谈的是耶稣基督,那我也可以接受,因为我不把他当做上帝的儿子,而把他当做人的儿子。他一生的意愿就是为了减轻人类的痛苦。就这个事实,以及他为人类而不是为了上帝的荣耀而忍受痛苦和死去的事实,就足以使我把他看成是伟大的。他比人所创造的一切神都要伟大。你看,人摆脱不了爱,因为人活着不能没有爱。在我的一生中遇到了这么多的恨,但是我也接爱了这么多的爱。幼年时,我是一个幸运的孩子,因为我生长在一个充满了爱的家庭里。但这不单纯是一个家庭的问题。是一个……怎么说呢?是一个愿意去发现爱的问题。例如,在意大利占领时期,我们逃到了莱乌卡德岛,那里有很多意大利士兵。他们总是叫我:“小不点儿,小不点儿,小不点儿!”还送给我礼物:一块巧克力,一块饼干。我的父亲是军官,他不让我接受礼物,要我把它们扔掉。而我母亲的做法不一样:收下礼物并表示感谢。我母亲知道他们这样做不是为了侮辱我,而是出于好意。她知道他们不是坏兵而是好人。我长大后就没有这么幸福了。当你发现你认为重要的事别人并不总认为重要的时候,你就很难高兴起来。当我发现我的同龄人对生活中的问题漠不关心时,我……我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就像今天这样。

法:阿莱科斯,很奇怪,听你的讲话,你不像是一个能产生暗杀和杀人念头的人。

帕:4月21日前,也就是军政府上台以前,我没有产生过杀人的念头,即使对我最大的敌人,我也不伤害他。时至今日,杀人的念头还使我厌恶。我不是一个狂热分子。我希望希腊能在不流一滴血的情况下改变。我不相信以个人的方式能伸张正义,我更不信奉复仇。甚至对折磨过我的人,我也不想使用复仇这个词。我使用惩罚这个字眼,我只是梦想能进行一次诉讼。只要把他们在我被关了五年的地方关上一天,我就满意了。我太看重法律、权利和义务了。我对帕帕多普洛斯有权审讯和判决我从没有表示过异议。我抗议的是他们执行判决的方式,是他们对我的鞭打,是他们对我施加的酷刑,是他们把我关在水泥坟墓里不允许我阅读和书写。但是,像我干的这种事,我指的是暗杀,并没有触犯法律,因为这是在一个没有法律的国家里干的。以无法律来回敬无法律。我说明白了吗?我问你:如果你在街上行走,没有给任何人找麻烦,而我却打你的耳光,可你甚至不能控告我,因为法律不保护你,你会怎么想?怎么干?请注意,我讲的是打耳光,仅仅是打耳光。打一下耳光也伤不了人,只是一个侮辱。但是应该有法律禁止我打你耳光!甚至要有法律禁止我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吻你!如果不存在这样的法律,你会怎样去做?为了使我不再打扰你,难道你没有权利回手,甚至杀死我吗?你要求伸张正义成了一种必需!一种义务!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