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奥·苏亚雷斯(第15/16页)

法:要是把斯皮诺拉排除在外,那么在这些一贯声称是左派的军人中,皮诺切特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苏:我马上来解答。阿连德去世前两个月,我应邀前往智利。阿连德接见我时,皮诺切特也在场。是的,当时他在那里,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他是皮诺切特。他是属于阿连德军官集团的人,是阿连德军人内阁的成员。他向其他人微笑。尽管他名叫皮诺切特,但谁也不知道他就是皮诺切特。可怕,是的,可怕……

法:当然。凡是来到葡萄牙的人马上就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件事将以悲剧而告终。

苏:我们希望不是这样,因为我没有受过任何悲剧的教育。我是一个心平气和的人,热爱生活。我甚至还不会开枪。据说,全国已经武装起来了。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连假枪也没有,家里没有,其他地方也没有,因为我想到我的武器是钢笔,因为我不会开枪射击,因为我不想学会它。

法:即使在必要的情况下,您也不参加武装斗争?

苏:开枪吗?

法:当然,开枪,包括开枪。

苏:我们?哟,不!永远不,一生中永远也不开枪。我告诉您吧,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碰过枪的扳机,我从来没有拿过手枪和步枪,我从来没有打过猎。我家里没有一个人打过猎,我的父亲也没有打过猎。我从来没有服过兵役!当我应征要去服兵役时,我是那样的瘦弱,哮喘是那样的严重,以至我父亲轻而易举地就让征兵者把我剔除出来。另外,我相信库尼亚尔也从来没有服过兵役。我真的不相信他服过兵役。您瞧着吧,我宁愿死,也不愿开枪射人。我甚至不能想象我要去杀死人或伤人。要是在交通事故中,我的汽车撞死了一个人,那对我来说将是一个心理上的灾难。从前,我当律师,为有意或无意杀人的某个人辩护时,我总是给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如果这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将怎么办?我的结论是:我将会发疯。

法:如果法西斯主义重返葡萄牙的话,那么您也不诉诸炸弹?

苏:请您让我想一想。这样说吧,只有在炸弹不杀死和杀伤人的情况下我可能使用。譬如,我会把一枚炸弹安放在一个无人居住的楼房里。假如我知道有人会经过那里,我就不会把它放置在那里,永远也不会。即使为了自卫,我也不放。假如某个人要杀死我,我也不会为了自卫而去杀他,我让他把我杀死。

法:这些话是现实的,因为我知道您经常受到死的威胁。

苏:天天都受到威胁,一天几次。电话铃响了,我去接电话,一个声音向我吼叫:“苏亚雷斯,你将被杀死。”或者:“苏亚雷斯,今天你将会死去。”我回答说:“好吧。”害怕,躲藏,武装后才外出,配备卫队,这有多大用处呢?当一个强大的组织要消灭某个人时,它总能得逞,你即使受到严密的保护也不能幸免,您只要想想两位肯尼迪就行了。结论是:我愿意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四处走动,不以折磨自己来继续我的生活。害怕是愚蠢的,也是可鄙的。我拒绝这种害怕,实际上我也害怕不起来。我从来就没有害怕过。前几天,我在街上受到一名安哥拉难民的威胁。当时,我同泽尼亚同志在一起。这个难民扑到我身上,怒吼道:“为什么你把安哥拉出卖给黑人?”我重重地推了他一下,将他推开。我回答他说:“如果您有教养地问我,我会向您解释我没有把任何东西出卖给任何人。”于是他又重新扑到我身上,我不得不重新推开他……您知道,现在很少有人继续住在自己的家里,我是其中的一人。在里斯本,由于害怕被暗杀或遭逮捕,每夜改变住处的人已数不胜数。我说:要是他们想逮捕我,我已做好了准备。如果他们逮捕我,那他们得给我解释为什么。在任何情况下,总比逃跑要好。

法:现在我理解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怎么一回事?

法:就是您的令人生气的镇静。您的镇定自若,也就是勇敢。

苏:您过去曾把我描写为一个温和的人。

法:是的,我为此而感到遗憾。

苏:您不必过多地为此而感到遗憾,因为许多人都以为我是这样的人。这应归咎于我的这张面孔,这厚厚的眼皮,垂下的双颊。我有一位朋友,是个雕塑家。有一次,他想给我塑一个半身像。他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塑好了,又毁掉。后来他说:“问题是这样的,你的面孔太一般化了,也就是说,你有一张普通人的面孔。你不是一个温和的人却有着温和的线条。”我举这一例子并不是想说明我是个强硬的人,尽管我不时发火,但我不是强硬的人。当然,我也不是那种易于屈膝顺从的人,或者是可以被吓唬得住的人。我在监狱中从来没有灰心丧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