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国人和犹太人,1700—1871(第9/14页)

那些企图获得高等教育许可的犹太学生,也经历了同样的限制。1810年,由威廉· 冯· 洪堡创建的、第一任校长费希特主持的柏林大学,招收了第一批247位专业分类的学生,其中有16位犹太学生。就在三年前,第一份在德国出版的犹太杂志《苏拉米斯》出现在公众面前。杂志的编辑大卫· 弗兰克尔呼吁德国的犹太人,假如他们要求自己的孩子享有有意义的、有成效的生活,他们就要支持现代的教育体制。许多犹太人已经知道弗兰克尔所告诉他们的,即社会进步需要教育。事实上,他们热切地抓住新的机会,并组建自己的学校,或者更通常的是送他们的孩子去德国的高级中学和大学。犹太人的学习越来越和犹太教会堂相分离,意味深长地把其附着在世俗的教育机构上。到19世纪中叶,新一代受过大学训练的、深受西方学问视野影响的犹太学者,开始重新审视犹太教的遗产,犹如哲学家和后来的《圣经》高级考证家对基督教的遗产所做的重新审视。

在1819年末,德国爆发了反犹太人的“hep!hep!”骚乱。就在这时,一批前卫的犹太知识分子建立了犹太人文化和科学协会,它热衷于重新审视犹太教的信仰和实践,这项工作开始于摩西· 门德尔松、德国的犹太启蒙运动,以及改革的犹太教的扩散。文化和科学协会在1819年建立的有趣之处不是它的新颖,甚至也不是重新审视犹太教信仰的公开努力,而是它的两位重要的建立者——爱德华· 甘斯和海因里希· 海涅——在帮助建立该协会之后不久就皈依了基督教。弗里德里希· 施莱尔马赫坚信犹太教已死,而这个协会更是给这一信念额外的强烈印象。确实,在整个19世纪早期,一直存在着真正的犹太人皈依基督教信仰的洗礼浪潮。在某些国家有整个家庭的皈依,比如特里尔的马克思家和柏林的许多犹太人家庭。

尽管恪守传统的人担心犹太信仰的存活,他们无疑出现了过度的反应,但不可否认的是,德国文化对犹太人发挥着有力的推进作用,以至于——正如戈舍姆· 舍勒姆所认为的那样——许多犹太人“开始给德国的历史领域投送了渴望和隐秘的目光,作为对犹太历史领域的可能的替代”。正如一些人所喜欢说的,是什么导致了德国人与犹太人的共生共存或者文化的对话。戈登· 克雷格使用了“家族相似”的类比去谈论德国人与犹太人的关系,因为这两个集团作为略有相似的历史和文化的经验结果,分享着许多相似的价值观:强烈的家庭观念、努力工作的观念、对宗教的献身、对教育的尊重。因为现代的大多数犹太人,特别是东欧的犹太人在移居西方世界时,首先遇到德国人,他们得到了明显是德国式的精神和知识的框架。犹太人把自己紧紧附着在德国的精神上,用另一个隐喻来说,他们经常成为“另一个我”,一半是犹太人,一半是德国人,没有能够将这两面融为一体,因为德国人从来没有让他们这样做。

这也许是历史最大的讽刺之一:由历史的偶然事件铸造的犹太人与德国人的密切关系,在非犹太人和犹太人诸多相似的对应中最具有易爆性。为了探寻德国人与犹太人密切关系和相互渗透的本质,埃里克· 卡勒一度认为这种关系是极不稳定的,因为通过和谐与不和谐的关系,它经历了漫长和曲折的、触及最敏感的生存神经的时期,就这个意义来说,两个民族都处于致命的爱恨关系的魔咒之下。德国文化历史学家弗里德里希· 希埃伯格把德国人和犹太人都描绘为两个“被羡慕”和“被仇恨”的民族:

这两个民族一样没有能力使他们讨人喜爱,一样含糊不清地介于谦逊和傲慢之间,一样对世界不可或缺同时也是麻烦,一样具有侵略性,一样倾向于自我怜悯,一样被不加区别地诽谤的同时因为他们大胆的思想而被欣羡,一样拥有音乐天赋和对沉思性思想的天赋,但在一点上他们是无可救药的不同,那就是他们对暴力的态度。这两个民族与我们的生活深深地交织在一起。

对于希埃伯格具有诱惑力的相似之处是历史经验的偶然结果,而非内在的倾向,在许多事例中,这些相似之处是降临在这两个民族头上历史不幸的结果。这两个民族从未在政治领域定义过它们的性格,因为它们在过去的大部分时间是作为跨国的民族,直到最近才把自己融合到一个紧密的民族共同体当中。受到历史挫折的打击,他们通过培育精神而非政治的追求补偿它们身份的匮乏。一直到19世纪中叶,德国知识分子的生活大部分全神贯注于与生存意义、人类存在和上帝的关系、世界的邪恶和痛苦、艺术文学哲学历史等领域的超越作用相关的形而上的问题。多萝西· 门德尔松的丈夫、诗人和批评家弗里德里希· 施莱格尔对年轻的德国人发表演讲,他告诫他们不要“把文化浪费在世俗的低级政治的领域,而要在永恒教育的圣洁之火下,把你们内心的存在奉献给学术和艺术的神圣王国”。因此,德· 施特尔夫人把德国描绘成诗人和哲学家的国度是一点也不过分的。在这个国家1770年到1848年间第一次伟大的知识分子的躁动期,德国确实是哲学家和诗人的国度,但这是因为当时占优势地位的封建制度很难使德国人把自己创造性的能量投入到政治的渠道当中。因此,正如犹太人在几个官方许可的领域发现了发挥能力的出口,德国的知识分子也倾向于在“安全的”抽象思考的王国表现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