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国人和犹太人,1700—1871(第10/14页)

因此,德国人和犹太人被迫去置换生命力,将这些能量投注到相似的学术或思考的追求当中。正如前面所示,在不关心政治的18世纪德国知识分子当中,犹太人遇到了共鸣的伙伴,探寻着文化对话的可能性,摩西· 门德尔松和莱辛之间的友谊—— 一位代表着犹太人的启蒙运动,一位代表着德国人的启蒙运动——提供了德国人和犹太人文化对话的范例。莱辛最伟大的戏剧《智者纳旦》所反映的,不仅是德国人和犹太人在启蒙的人道价值观方面共同对话的基础,而且也是具体经验的匮乏,只是表露了它的高贵修辞。因为不关心政治,德国人和犹太人只是把新的世界概念化;他们把宗教与哲学的抽象观念投射到具体的现实上面,但又不得不将现实交给别人在政治上实施他们的抽象观念。

不关心政治的德国人是相当多讨论的主题,而对不关心政治的犹太人的讨论就远为稀少。然而,瓦尔特· 拉克尔多次注意到这一事实,他认为犹太人“在抽象思维的水平上显示了巨大的能力,但政治涉及直觉、常识、智慧、预见,在这一方面,他们没有留下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录”。这一判断也适合德国人。甚至当两个民族使自己关心政治的时候,他们也是以思考的形式,在目的论的范围内看待政治,把它作为永恒原则或法则必然的显现。例如,19世纪的许多思想集中在黑格尔和马克思的哲学周围,前者从崇高的唯心主义的高度,后者从世俗化的犹太教与基督教的千禧年观点来看待历史的进程。

不仅德国人和犹太人在相似的思想模式中彼此相遇,而且他们也用同样的语言表达了自己。从门德尔松开始,德国的犹太作家几乎普遍使用德语去表达最内心的思想,他们一生都在采用德国人的知识框架,包括他们最终被流放的时候。特奥多尔· 赫茨尔是以色列国家的精神奠基之父,是犹太复国运动的领袖,他用德语写作了《犹太人的国家》一书,东欧的犹太人把德国看作充满机会的地方,渴望被德国的语言和文化所同化。用一位东欧的犹太人的话来说:

德国知识分子生活的代表人物的作品和思想,在东欧的犹太人那里得到广泛的传播。许多年轻犹太人的理想就是成为德国教授的信徒去学习德语,享受德国的自由和文化……甚至那些不能旅游的人也被德国所吸引。我的内心渴望这个民族的精神,我向往德国——我几乎要说,我向往我所说的语言的祖国。

德国人和犹太人紧密的语言关系体现在意第绪方言当中,这种语言被许多低阶层的东欧犹太人所使用。意第绪语是中世纪高地德语方言的遗存,夹杂着一些来源于希伯来语和斯拉夫语的词汇,它用希伯来文字书写,被东部和西部社会的犹太人广泛使用。尽管在两个民族之间仇恨强化的时候,意第绪语对于一个在德国社会使用它的人来说是一个耻辱,但大多数德国人在理解或领会意第绪语的词汇上几乎没有什么困难。甚至在同时能说意第绪语、希伯来语和德语的有教养的城市犹太人那里,1830年之后,意第绪语也在迅速地衰落。

关于两个民族集团真正的基本属性,刚刚描述的德国人与犹太人的密切关系经常孕育了一些基本的错误。犹太人自身容易为这种文化上的误解添砖加瓦,他们相信人道的、宽容的、文明的德国人的理想。对于许多犹太人来说,这一理想体现在诗人弗里德里希· 席勒过于理想化的形象当中,他“比他们实际遇到的德国人还要真实”。我们可以称这种理想化的形象为“魏玛的成见”,它涉及这样一种信念:在德国最高的层次上,它的范例是席勒、歌德、赫尔德、巴赫、贝多芬,以及其他古典教育的精神。但是,这样的观点是不真实的,因为魏玛的文化并不存在于诗人和作家不问政治的小圈子之外。他们在19世纪初期创造了一个简明的但稍纵即逝的文明精致的飞地。犹太人错误地把这种德国当成真实的德国,或者他们通过与德国人充满麻烦的交往假定:德国古典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文化会逐渐战胜一个新浪漫主义的、非自由主义的德国。正如在19世纪逐步明确的,一个规模更大的德国将成为俾斯麦和德国皇帝的普鲁士化德国,成为“铁与血”的土地,而非诗人和哲学家的国度。

索尔· 阿舍尔(1767—1822)是一位犹太书商和学者,他是最早认识到这种另一个德国的危险的人物。早在1815年,作为一个醉心德国的人,他就提及过当时发生的恐惧外国人的民族主义浪潮。阿舍尔反对针对犹太人的气氛上的变化。这种变化的戏剧性程度在1820年德国观众那里就能测定出来。当时他们正在欣赏《希伯来的旋律》的音乐演出,这些观众被告知犹太人的抒情处理并非像表面那样真的有趣。这是一个代际态度的戏剧性翻转。因为人们依稀还记得二十年前观众所得到的公开道歉:在整个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的演出中不会持有反犹太人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