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秦国的涅槃(第11/14页)

虽然有许多名刽子手,但并不同时落刀,而是等一刀落下之后,另一刀才抬起,刀刀之间衔接得错落有致。这在表现手法上是有讲究的,文学的美在于将普通的事情“特殊化”,常用手法是将短暂的事情拉长,在细节上一点点刻画,比如我刚才所描写的砍脑袋的那一段:“一颗颗脑袋在鬼头刀的切割作用下,离开主人的身体,沿着抛物线向渭水掉去,在与水面的撞击过程中发出了‘扑通’的声音”。商鞅出生在文化发达的魏国,年轻时曾经学习过文艺理论也未可知,反正他今天做的是将恐怖拉长,使恐怖的表现力成倍增长。与此相比,西门豹的将巫婆扔进河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过了大约一刻中,700多颗脑袋才宣告砍完。商鞅一甩手,全场人员立即撤离,只留下周围的老百姓在愣愣的看着。商鞅不用再讲什么训诫之词,刚才的700次脑袋落地比什么语言都管用。商鞅只需回去感受疗效即可。

荡荡的渭水泛起一片殷红,她养育的不成器的儿女又将鲜血还给了她。空气中弥漫血腥的气味。一阵狂风袭来,卷住了太阳。

当700颗人头落地的消息传到国都。整个贵族界都在颤抖,从此商鞅的变法再也没有遇到贵族的抵抗,这些人暂时躲在了命运的阴暗角落以待时机。公子驷吓得躲在家八年不敢出门。

【6、商鞅的悲剧(下)】

公元前354年,商鞅攻占了魏国孤悬在外的重镇少梁,公元前352年又攻占了魏国的旧都安邑,并将国都由雍迁到了咸阳,通过这些动作,秦国调整好了对西河之地发动总攻的姿势。

公元前341年,齐国和魏国之间爆发了著名的马陵之战。这场战争成了孙膑一个人的秀场,齐国大败魏国,魏国的家底经此一役全部报销。曾叱咤中原的魏国霸主轰然倒下。恶狗已经落水,岂有不痛打之理?况且魏国在强大的时候曾经将秦国的传统地盘西河地区抢去。数十年来,秦国一直在憋着这口气,报仇雪恨的时刻到来了。

商鞅率领新鲜出炉的秦国大军逼近西河,魏惠王派遣公子昻率军来迎战。大战在爆发的前一刻,响起的不是冲锋的进行曲,而是一首怀旧的布鲁斯。作词作曲的都是商鞅。这首杰作通过使者送到了公子昻的面前,内容是这样的:

“尊敬的公子昻将军阁下,其实我更愿意称呼你为阿昻。命运和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们长大了,相见了,年青时的梦想都实现了。然而,这些欢喜叠加起来都无法抵消今日形势带来的难堪。不错,你成了魏国的大将军,统领着千军万马;我也成了秦国的高官,承担着巨大的责任。但我们却无法像人世间绝大多数久未谋面的老朋友那样,在宽松的气氛中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遮天的帅旗,如雷的战阵使我不得不抑制住10年来对老朋友你的相思之情。即便在写此信的时候,我也不敢敞开心扉尽情宣泄。今天的我还是昨天的我,但又不是昨天的我。

如果我感怀往事,相信你不会介意的。想当初我们同是在魏国长大的快乐青年,我是老相国公孙痤的管家,你是相国的座上客,相同的志趣将我们吸引到一起。从你的身上我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从我的身上你也找到了你的影子,我们一起探讨太阳下的所有话题——政府的组织形式,国际间的不稳定因素,头上的灿烂星空,心中的道德法则,人的一生该如何度过,邻家的阿娇多看了谁一眼,等等。渐渐地我们心中升起了一座断臂山。

十多年来恍如隔世,我们终于又相见了,然而相见的时间、地点、形势没有一点是为老朋友相见准备的。狗娘养的战争使你与我成了将要决一死战的敌人,我不知道这是做伟大人物的幸运,还是不幸。

不,看在伟大友谊的面上,让狗娘养的战争见鬼去吧,让什么大良造,大将军统统见鬼去吧。我决不相信人间的友谊银行会破产,在我们生命尚存,力量还在之际,我们见一次面吧!我相信,看在伟大的友谊面上,我们的君主,政府会原谅我们的。不知道我的一片眷眷之情,朋友你感受到了没有,如果不想让老朋友失望的话,请到秦营来作客,这里的每一顶帐篷,每一扇门,每一张桌子都欢迎你的光临。”

公子昻看完信,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决计当晚就赴秦营与阔别好久的老朋友相见。手下不少将领劝公子昻小心谨慎,不可感情用事,但公子昻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带了几名随身的护卫便向秦营走去。

难道商鞅真的要在两军阵前搞个老朋友见面仪式么?当然不是,那封看似是李斯特写给瓦格纳的信其实出自马基雅维利之手。鲁迅说了“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但是鲁迅没有说之后猛士会变成什么样子,由我来补上。经历过之后,猛士是猛起来了,可是他对人世间温情的感觉也变得迟钝起来。从古至今,真性情和大事业难以两全。或许年轻时的商鞅也曾经相信过什么伟大的友谊,但坎坷的命运已经将他心中的温情挤压干净。现在他很清醒,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伟大的友谊,有的只是伟大的利益,尤其在两军阵前。所以那封煽情的书信压根就是一个温馨的陷阱。但是生在安乐窝,长在贵族家的公子昻不这么看,这个涉世不深的年轻将领,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坎坷,一切走来都是那么顺利,在商鞅的谎言面前完全垮了。为将的准则完全拜倒在伟大友谊的甜言蜜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