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秦国的涅槃(第13/14页)

赵良在商鞅面前尽情地过着嘴瘾,他以为他说完这番高明的道理,商鞅一定会大为所动。但是商鞅听完之后丝毫没有反应,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这样的道理,智商100以上的人就能想出来,聪明绝顶的商鞅如何不知?赵良的道理是绝对正确的,也是绝对片面的,赵良无法理解商鞅的英明,也就无法理解商鞅的残暴。对商鞅而言,他的英明和他的残暴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没有英明就没有残暴,没有残暴就没有英明。在秦国所处的历史条件之下,商鞅为了实现他的英明就必须残暴。赵良只是以世俗的眼光,一般的见识来攻击商鞅的残暴,可是赵良不知,商鞅也不是站在历史顶端的自由意志,他只是命运之轮的奴隶,可以说是命运选择了他,让他用残酷的法律使秦国走上了流血、高压、强大的道路。赵良只知道商鞅的残酷,不知道商鞅的无奈。他的庸俗之言自然也不会打动一颗战士的心。也许商鞅过于热爱他的事业,大难临头竟仍舍不得离去。他寄希望于能继续为秦国效劳,用一生心血将秦国的事业推向前去。

50多天以后,秦孝公终于咽气了,太子驷即位,就是秦惠王。他的两个老师八年来的思想教育工作终于见成效了。秦惠王地位稳固之后,便开始向商鞅下手。

报复的手段让人感觉颇为可笑。居然有人举报商鞅谋反,在法制健全的秦国要查清一桩诬告案并不困难,但商鞅不会天真到和告发者去打官司。他十分明白,这根本不是一件原告和被告之间的官司,而是一场性命攸关的权力斗争。商鞅的法学思想中不但有法律,还有形势和权术。看得出,这只是秦惠王对权术的一次运用,然而由于秦惠王占有形势上的优势,即他为君,有整个国家力量做支撑,而商鞅为臣,只有性命一条,所以商鞅只能逃跑。

商鞅带着几个随从跑出了咸阳,一行人在秦国的山间田野跌跌撞撞。夜幕时分为求一夕安寝,商鞅敲开了农户的门,出来的是一老翁。商鞅恳求道:“阿翁,我是过路的商人,天色已晚,能不能在您家借住一宿。”农人不认识商鞅,说道:“留住也行,不过你得证明你是谁?大良造商鞅有令:收留不明身份之人要受到处罚。”商鞅心中一凛:看来造物主也喜欢恶搞,为什么总是让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商鞅没有多言,转身便走。万能的上帝创造不出自己也搬不动的石头,推崇法治的商鞅也无法穿过自己编织的法律之网。

秦国已然没有容身之处。该往哪里走?猛然间,商鞅想起了故乡。落叶归根是中国人千年不变的追求,文人以各种诗句表达着这一情怀:“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又“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又“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于是商鞅一行人马向魏国奔去。第二天来到了魏国边界,越过边界便是他的家乡。但边界守卫拒绝让商鞅通行,原因是商鞅曾经用卑劣的手段将魏国打败。魏国本想严惩商鞅,但考虑到商鞅是秦国的逃犯,不想惹秦国的不耐烦,只是将商鞅拒之门外。

回家不成,商鞅只好返回秦国,来到了自己的封地。秦国的追兵也随后开到,商鞅的家兵家将勉强抵挡了一阵,便如鸟兽散。他的那点人马怎么能是秦国正规军的对手。商鞅于乱军之中做了俘虏,其实他本应该自杀的。一起被抓获的还有他的整个家族。

还是那条渭河,十多年前,商鞅作为命运女神的征服者在这里将贵族处决,现在却要被他人处决。因果报应虽然不是历史中的必然联系,但历史中总是不乏因果报应。法国大革命中,罗伯斯庇尔将丹东送上了断头台,没过多久自己就被热月党人送上了断头台。

商鞅所要遭受的惩罚是五马分尸。此种死刑并不痛苦,顷刻之间便可丧命。优点是极具观赏性,能够强烈地震撼人的神经。缺点是成本高,受气候影响大,地上有冰会使表现力大打折扣。一般人物是不配享用这种壮观的死刑。秦惠王诚心要将商鞅塑造成反叛的典型,所以在处决的地点和方式上都做了有意的选取。

五条绳索套在商鞅的五大部件之上,商鞅躺在地上,仿佛已经死去,也许他在思索,也许他在回忆,也许他在琢磨喊一句什么口号结束自己的一生,但无论他的大脑在进行何种活动都不重要了,因为他要死了。死亡是世上最严肃的一个课题,但是很遗憾,高谈阔论的人总是不明白,明白的人却无法再高谈阔论。

五匹战马奋蹄扬威,等待着号令。站在高台上的秦惠王只简短地说了六个字:“莫如商鞅反者!”话毕,意味着可以开始了,御者马鞭一响,五匹马奋力向前奔去,顷刻之间,商鞅的身体被扯成五块,战马并不停步,仍然狂奔,跑出许久才停下,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