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艺术(第10/12页)

浪漫主义进入中产阶级文化最可能的途径,也许就是通过资产阶级家庭的女性成员日益沉湎的白日梦。显示她们在百无聊赖的闲暇之中仍具有自食其力的能力,是她们的主要社会职能之一,一种被珍惜的屈从是她们的理想命运。不管怎样,资产阶级少女,如同非资产阶级少女一般,就像反浪漫主义画家安格尔(1780—1867)笔下那些后宫女奴和仙女一样,只不过把背景从浪漫主义换成资产的竞技场,她们一窝蜂地仿效同样的柔弱、蛋形脸、光滑鬈发的风格,披肩上插着娇嫩的花朵,头戴颇具19世纪40年代时尚的无边女帽。她们远非蜷伏的母狮,戈雅笔下的阿尔巴公爵夫人,或者法国大革命期间以一袭白衣穿梭在沙龙之中的新型希腊解放少女,或如列文小姐(Lady Lieven)以及哈丽叶·威尔逊这类摄政时期的沉静少女或高级妓女,她们既不属于资产阶级世界,也不具有浪漫主义风格。

资产阶级少女或许会演奏肖邦或舒曼的浪漫风格的室内乐作品。比德迈耶风格或许会鼓励一种浪漫主义的抒情,如艾兴多夫或默里克的作品,在其作品中,无限的激情转化成思乡之情或消极的渴望。甚至积极活跃的企业家在商务旅行之时,也会把一条山间隘口视为“我所看过的最浪漫的景色”而惊羡不已,在家里则以素描“乌多尔弗的城堡”(The Castle of Udolpho)为消遣;或者如利物浦的克拉格(John Cragg),既是“一个具有艺术品位的人”,又是一个铸铁匠,“将铸铁引入哥特式建筑之中”。[16] 但从总体上来看,资产阶级文化并非浪漫主义的。正是科技进步的活跃,阻碍了正统浪漫主义的产生,至少在工业发达中心是如此。像蒸汽锤发明者内史密斯(1808—1890)那样的人物,光凭他是一位雅各宾派画家(“苏格兰风景画之父”)的儿子,他就绝称不上是个野蛮人。他在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群中长大成人,热爱自然景色和古代艺术,并受过所有有教养的苏格兰人所接受的广泛教育。况且有什么比画家的儿子成为机械师更为自然,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比在年幼时同父亲一起步行参观德文郡铁厂使他更感兴趣的呢?对他来说,如同他成长过程中所接触的那些18世纪彬彬有礼的爱丁堡居民一样,事物是崇高的,但并非不合理的。卢昂市仅存“一座壮丽的大教堂和圣沃昂(St. Ouen)教堂,它们以其无与伦比的精美和那些优雅的哥特式建筑遗风,共同点缀着这个有趣而美丽的城市”。虽然景致如此壮丽,然而他在这段热情洋溢的假期中,仍忍不住指出,那是漫不经心的产物。美是光彩照人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现代建筑的问题就出在“建筑物的用途……被视为次要的考虑”。他写道:“我恋恋不舍地离开比萨,但这座大教堂最令我感兴趣之处,是悬挂在中殿顶端的两盏青铜灯,伽利略的钟摆原理便是从中得到启发。”[17] 这类人既非野蛮人,亦非平庸之辈,但他们的眼界接近伏尔泰或韦奇伍德,而不是罗斯金。当伟大的工具制造者莫兹利(Henry Maudslay)旅居柏林之时,与他的朋友自由派科学家之王洪堡以及新古典主义建筑师辛克尔在一起的感觉,无疑要比和伟大却难以捉摸的黑格尔待在一起自在得多。

无论如何,在先进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心,艺术的地位整体而言次于科学。受过良好教育的英、美工厂主人或工程师,他们或许会欣赏艺术,特别是在全家休息的时刻和假日,但他真正的文化关怀仍是推动知识的传播与进步——就他个人来说,这种活动是在“英国科学促进协会”这类组织中进行,对于大众而言,则是通过“实用知识普及协会”(Society for the Diffusion of Useful Knowledge)以及类似的组织来实现。最具代表性的是,18世纪启蒙运动的典型产物“百科全书”空前繁荣起来,它仍旧保留着相当富有战斗性的政治自由主义成分[如德意志著名的《迈耶百科全书》(Meyer’s Conversations Lexicon )是19世纪30年代的产物]。拜伦通过写诗赚了一大笔钱,但是出版商康斯特布尔(A. Constable)在1812年付给斯图尔特(Dugald Stewart)1 000英镑,仅因为他为《大英百科全书》补遗卷写了一篇题为“论哲学的进步”的序言。[18] 资产阶级即便在具有浪漫主义特征的时候,其梦想仍是科学技术。受到圣西门鼓舞的年轻人,变成了苏伊士运河、连接全球各个角落的巨大铁路网,以及贪得无厌地聚敛财富的筹划者,这显然大大超过了以冷静理智著称的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合理投资范围,他们只知道循规蹈矩地通过小笔投机的剧增来积累大量财富。[19] 科学与技术是资产阶级的缪斯,它们在伦敦尤斯顿(Euston)火车站庄严的新古典主义门廊(可惜已毁)上,欢庆自己的胜利——铁路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