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晋国衰落(第12/22页)

说明一下:“服”即为天子服务。周朝的制度,王畿之内称为甸服,甸服外五百里内称为侯服,侯服外五百里内称为宾服,再远称为要服,更远的地区称为荒服。畿内诸侯(甸服),受天子的直接领导,所封之地也是王室的直领地,因此不论贵贱,缴纳的贡赋都很重。另外,诸侯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春秋时期的习惯,公侯被列为一类,伯子男被列为一类,相当于今天的“省部级以上”和“省部级以下”的划分。

子产的话说得清楚——该缴纳重赋的,要么是公侯,要么是畿内诸侯,郑国两边都挨不上,所以不该交纳重赋。

晋国人当然不会轻易松口,拿出各种理由来反驳子产。子产毫不示弱,一条一条回击。双方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时而动之以情,时而晓之以理,时而针锋相对,时而笑里藏刀,用尽了十八般武艺和各种奇谋技巧,从中午一直扯到太阳快下山,直扯到口干舌燥,筋疲力尽。最后,晋国人终于顶不住了——再扯下去,天就黑了,盟誓都没法举行了,只好举手投降,子产稳如泰山地赢得了这场辩论拉力赛的胜利。

子产在台前拒理力争,子大叔在幕后却出了一身冷汗。子产下来后,他就责备道:“您今天也太厉害了!晋国人如果发动诸侯来讨伐我们,您能够为今天的事情而负责吗?”

子产看了子大叔一眼,心想,昨天的事不算小,我不找你算账便罢了,今天这么大的事你还犯糊涂!他忍住没发火,拍了拍子大叔的肩膀,说:“我理解您的担心,晋侯一挥手,就能动员四千乘兵车,的确是很可怕。但我们不能被表面上的强大吓倒。您应该知道,现在晋国各大家族并立,政出多门,难以统一。每遇大事则纷争不断,国君根本插不上手,最终往往是苟且解决,您觉得它会有时间和精力来讨伐郑国吗?”

子大叔说:“话虽如此,就怕万一……”

子产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万一,我们代表国家说话,如果不据理力争,那就只有受欺负的份儿。连我们都畏畏缩缩的话,国家还像个国家吗?”

子大叔不敢再说什么。

孔夫子评价子产在平丘之会上的表现时说:“这个人真是国家的基石啊!诗上说,‘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就是那种安乐的君子。”又说:“团结诸侯,制止贪婪,礼也!”

事实证明,子产是正确的。

对于郑国在平丘之会上的强硬表现,晋国不但没有报复,反倒是于公元前526年派出以中军元帅韩起为首的代表团访问郑国,主动向郑国示好。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郑定公亲自设宴招待韩起。子产负责安排宴会事务,发布命令说:“任何人如果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千万不要在宴会那天做出任何不恭敬的事情!”

子产现在说话的分量,相比三年前更重了——平丘之会的时候,子产陪同郑定公参加会议,留守国内的当国罕虎因病去世,子产回国后自然升级,成为郑国众卿中的第一人,一言九鼎,谁敢不从?

但偏偏就有人以身试法。

当天的宴会十分隆重。大堂之上,郑定公端坐主位,子产陪侍,客座上只有韩起一人。大堂之下,郑国文武百官和晋国使团分列东西两厢,整齐肃然。宫廷乐队演奏周朝的迎宾乐,钟鼓齐鸣,气势非同小可。尽管菜肴十分丰盛,大伙心里都明白,那不是让你放开肚皮吃的,动动嘴巴,意思一下就可以啦!更重要的,是看着堂上那三个人表演,适时发出会心的微笑。

宴会正在进行,突然有个人冒冒失失闯了进来。郑国人都认得这是故卿公子嘉之孙孔张,在朝中担任大夫,因为仗了祖宗的余荫,也是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人。孔张四下张望,想找自己的席位,却发现自己不但迟了到,而且进错了门。

他本来应该从东厢入殿,却错走了西厢,来到了晋国使团这一边。他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想在晋国人当中找个位置坐下。司仪连忙走过来,意思是这里不能坐。他只好往后退,想坐到晋国人后面,司仪又走过来,示意他这里也不行。再往后,就退到正在演奏乐队中间了,孔张慌了神,急急忙忙想走出来,刚一转身,袖子拂了玉磬,脚跟碰了编钟,手肘撞倒了乐师,好端端一场演奏,被他这么一搅,立马乱了套,从阳春白雪直接变奏成了下里巴人。郑定公气得脸色铁青。子产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恨得直咬牙。韩起倒是镇定自若,装作没看见,但是晋国使团中有不少人已经忍不住捂着嘴在那里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