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自我修养(第7/9页)

以“无我”为根基的哲学也潜在于“就当已死地活着”的态度。人在这种状态中就消除了一切自我监视,也消除了一切恐惧和戒心。他已经是死人了,也就是说无须再为行为恰当与否而思虑了。死者不用再报“恩”,他们自由了。因此,“我要就当已死地活着”,这句话意味着最终摆脱一切矛盾和冲突,意味着:“我的活动力和注意力不受任何束缚,可以勇往直前地去实现目标。观我及其一切恐惧的重荷已经不再横隔于我和我的奋斗目标之间了。过去在我奋力追求时,一直烦扰我的紧张感和消沉倾向也随之消失。现在,我可以为所欲为了。”

按照西方人的说法,日本人在“无我”和“就当已死”的习惯中排除了意识。他们所谓的“观我”、“妨我”是判断一个人行为的监督者。这生动地指明了西方人与东方人的心理差异。我们讲到一个没有良心㊱的美国人,是指他在干坏事时不再有罪恶感。而日本人在使用同类词㊲时,却是指这个人不再紧张、不再受妨碍。同一个词,美国是指坏人;日本则指好人、有修养的人、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其能力的人,是指能够完成最困难工作、致力于无私行为的人。要求美国人行善的强大制约力是罪恶感,如果一个人的良心麻痹,就不再有罪恶感而变成反社会的人。日本人对这个问题的分析则不同。按照他们的哲学,人的心灵深处存在着善,如果内心冲动能直接表现为行动,他就会很自然地实践德行。于是,他想努力修行,以求“圆熟”,消灭自我监视的“羞耻感”。只有达到这种境界,第六官的障碍才能消除,才是彻底摆脱自我意识和矛盾冲突。

当你考察日本人这种自我修养的哲学时,一旦脱离其日本文化中的个人生活经验,就只能成为魔咒式的不解之谜。如前文所述,他们那种归之于“观我”的“羞耻感”该是日本人身上多么沉重的压力。他们的精神驾驭术,其哲学的真正意义,如果不讲日本人的育儿方式就说不清楚。任何文化,其道德规范总要代代相传,不仅通过语言,而且通过长者对其子女的态度来传递。局外人如果不研究一国的育儿方式,就很难理解该国生活中的重大问题。截至本章,我们只从成人方面描述日本民族对人生的各种观点。日本人的育儿方式将使我们对这些观点有更清楚的了解。

注释:

①索尔斯坦·维伯伦(Veblen, Thorstein 1857-1929):美国制度经济学派经济学家。著《有闲阶级论》(The 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 1899。商务印书馆中译本,1967),批判“炫耀性消费”及其负面作用。另著《企业论》(1904)、《现代文明中科学的地位》(1919)、《工程师和价格制度》(1921)、《不在所有权和最近的商业企业》(1923)等,批判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弊端,均有重大影响。——译者

②圣特丽萨(Santa Teresa de Jesus 1515—1582)、圣胡安(Juan de la Cruz或Juan de Yepezy Alvarez 1542-1591),均为西班牙卡尔梅修道院的神秘主义者。——日译者

③圆熟:英文原著为“expertness”(熟练、内行)。日译本译作“练达”。——译者

④禅宗:禅,梵语Dhyana的音译。亦作“禅那”、“思维修”、“静虑”、“弃恶”、“禅定”。“禅定”(静坐沉思、专心一境、身轻心安、“明净”“观照”)是佛教修养的六个重要途径之一。以“禅定”为宗进行修养的“禅宗”,则是中国佛教的流派。相传其始祖是达摩(菩提达摩),在南朝宋末(五世纪末)自天竺(印度)来华,“面壁九年”(面壁:心如壁立,不偏不倚),传与慧可(487-593),其后递传与僧粲、道性、弘忍,称“禅宗五祖”。唐中叶传至惠能后,普及民间,成为显学。宋、明以后更与儒学的“心性”说相结合。——译者

⑤观我、妨我:原文Observing self, Interfering self。意思是:“正在观察着的我”,也是“正在妨碍着进入无我境界的我”。——译者

⑥“One-pointed”:铃木大拙所著《禅宗概论》(Essays in Zen Buddhism)一书中的用语。据大拙先生的说明,译自“楞伽经”中梵语的ekagra,表示那种“主客不分”,心神集中于一点的状态。——日译者。中译者按:日译本译作“一点的”。我们原作“一点”。兹按佛学用语改译为“一心”或“一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