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2/14页)

迎面而来的喧哗声和气味仿佛给了他当头一棒。十二英尺见方的房间里有十五到二十个人,都在忙着缝制衣服:男人在用缝纫机,女人靠手工缝制,小孩则在熨烫做好的衣服。熨衣板上腾起的水汽与人的汗臭混合在一起。缝纫机嗒嗒作响,熨斗发出嘶嘶的声响,缝纫工人们则叽里咕噜地说着意第绪语。裁剪完毕的布料、等候缝制的布料堆满了每一寸地面。没有人抬头看一眼费利克斯,他们都在拼了命抓紧干活。

他问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一位年轻的姑娘,胸前的婴儿正在吃奶,她正在往一件夹克衫的袖口上钉纽扣。“内森在这里吗?”他说。

“楼上。”她手里的活一刻不停,说道。

费利克斯走出房间,爬上狭窄的楼梯。两个小卧室里各摆着四张床。大部分的床上都有人,大约是上夜班的人。他在后面一间卧室里找到了内森,他正坐在床沿上系衬衫的扣子。

内森看见了他,说:“费利克斯,你好[13]。”

“我想和你谈一谈。”费利克斯用意第绪语说。

“那就谈吧。”

“你出来。”

内森穿上外套,两人走出房门,来到悉尼街上。他们站在阳光下,紧挨着血汗工厂敞开的窗子,屋里的喧嚣掩盖了他们的谈话声。

“我父亲就是做这行的,”内森说,“一个女孩用缝纫机缝制一条裤子,他便付给她五便士——她要为此忙碌一小时。他再付三便士给负责裁剪、熨烫和缝扣子的女孩。然后他把裤子送到西区的裁缝店里,卖九便士。其中的利润——一便士——可以买一片面包。若他胆敢向西区的裁缝要十便士,他准会被人从店里赶出去,夹着缝纫机在街上揽活的犹太裁缝足有几十个,这份工作马上会交给另一个犹太裁缝去做。我可不愿过这样的生活。”

“就由于这个原因,你才成了无政府主义者吗?”

“这些人缝制的服装是全世界最精美的,可你看没看见,他们身上穿的又是什么?”

“怎样改变这种状况呢,靠暴力吗?”

“我认为是这样。”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内森,我需要一把枪。”

内森紧张地笑了起来:“干什么用?”

“通常情况下,无政府主义者为什么要枪呢?”

“你说说看,费利克斯。”

“为了从窃贼那里偷东西,为了压制暴君,为了杀死杀人凶手。”

“你要做的又是哪一件呢?”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内森考虑了一阵,然后说:“到布里克巷和施劳尔街路口的那家煎锅酒吧去,找矮子加菲尔德。”

“谢谢!”费利克斯难以抑制语气中的欣喜,“我要付多少钱呢?”

“一把针发式手枪要五先令。”

“我想要更精准的枪。”

“好枪都很贵。”

“看来我只好跟他讲价了,”费利克斯与内森握了握手,“谢谢你。”

内森看着他跨上自行车:“也许事成之后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

费利克斯微微一笑:“到时你会在报上读到的。”他挥挥手,骑车离开了。

他骑过白教堂路和白教堂高街,然后右拐骑上奥斯伯恩大街,街上的景象瞬间发生了转变——在他见过的伦敦市区当中,这里是最破败不堪的地区。狭窄的街道极为肮脏,空中烟雾弥漫,散发着恶臭,街上的人大都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排水沟里堵满了秽物。尽管环境如此不堪,这地方的人却像马蜂窝里的马蜂一样忙乱:男人推着手推车跑来跑去,街头摊位四周挤满了人,每个街角都有拉活的妓女,木匠作坊和鞋匠铺的店面一直摆到人行道上。

费利克斯把自行车放在煎锅酒吧门口:若是车子被盗,他只须再偷一辆就行。他从一团死猫一样的东西上方跨过,走进了酒吧。里面只有一个房间,举架低矮,设施简陋,房间的尽头有一个吧台。上了年纪的男女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年轻人则站在房间中央。费利克斯来到吧台,点了一杯艾尔啤酒和一份冷香肠。

他环顾四周,看见了矮子加菲尔德。他之所以先前没看见他,是因为那人站在一张椅子上。他约有四英尺高,脑袋很大,看面相已是中年。一条硕大的黑狗紧靠他的椅子,坐在旁边的地上。他正与两个身穿皮马甲和无领衬衫的人说话,那两个人五大三粗、满脸凶相,也许是他的保镖。费利克斯打量着两人大腹便便的样子,不禁暗笑,心想:我可以把他们俩生吞活剥了。那两个人手里是一夸脱[14]的啤酒杯,而矮子喝的则像是杜松子酒。酒保把酒水和香肠递给费利克斯。“还要一杯最好的杜松子酒。”费利克斯说。

吧台边的一个年轻女子打量着他,说:“是给我买的吗?”她搔首弄姿地朝他笑笑,露出了满口烂牙。费利克斯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