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曲中旧侣(第7/18页)

曹湛本来绝难相信董鄂妃便是昔日秦淮名妓董小宛,听完黄海博分析,倒也几分相信起来,沉吟道:“果真如此的话,那谋送董小宛入宫者固然高明,但孝庄太后仍是棋高一着,或许是天意如此。”

黄海博道:“我还有个证据。当年我们父子住在徐家,徐乾学徐尚书看上了京师一处宅子,要花费五千两白银,他一时拿不出来,就向其舅顾炎武顾公借钱。顾公当时正好客居北京,次日便亲自送了银子来。徐氏兄弟设下宴席款待,我父子,还有王士祯王公均在旁作陪。不知如何,席间有人提起了江南老名士冒襄。我也是少年心性,忽然想到那苏州老名士曾说董鄂妃便是董小宛,于是当众问了出来,料想徐尚书是皇帝的心腹文学大臣,多少会听过什么。”

结果宴席气氛一下子僵住了,且变得十分诡异——徐氏兄弟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一齐望向顾炎武,似是等他示下。顾炎武随即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已然饮酒三杯,该回去了。”

徐乾学忙道:“外甥还准备了薄蔬,没有上桌。舅舅再喝一点酒,畅饮至半夜,我派人打着灯笼送您回去,怎么样?”

顾炎武秉性峻峭,当即发了火,怒道:“世间只有淫奔、纳贿这两类人夜行,哪有堂堂正人君子夜行的?”

身为大学士的徐乾学屏息肃容,不敢再说一句话。

徐元文忙上前替兄长道歉。顾炎武只拍了拍他肩头,道:“有体国经野之心,而后可以登山临水;有济世安民之略,而后可以考古论今。”随即扬长而去。

场面一时颇为尴尬。徐乾学无奈之下,圆场道:“人眼俱白外黑中,唯我舅两眼俱白中黑外。”

然宴席最终仍是不欢而散。事后黄虞稷还一再责怪黄海博,称是他说错了话。

曹湛奇道:“这算什么证据?”

黄海博道:“以当时情形来看,两位徐学士都是知情者,但却不敢答话,打算看顾炎武脸色行事,不料对方却起身走了。先父后来怪我说错了话,我表面没吭声,心里却不服气,如果没有董鄂妃就是董小宛这回事,或是不想回答,大可直接否认,何以如此古怪呢[9] ?”

曹湛道:“之前我听织造大人提过顾炎武,说他曾因田产之事杀了人,还吃了官司,全靠钱谦益出手相救,才得以脱身。后来顾家家产被当地豪强抢掠一空,想来顾氏即使没有家破,家境也不会太宽裕。顾炎武如何会突然变得如此阔绰,五千两白银,随手便能拿出来?”

黄海博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就想弄清楚董鄂妃到底是不是董小宛,完全没留意顾炎武顾公出手太过阔绰这件事。”

忽有婢女拍门叫道:“曹总管,太夫人传唤你去后堂见她。”

曹湛不能拒绝,只得应了一声,又道:“回头还请黄兄帮忙做个证,不是我有意不遵从织造大人禁足之命,实是不能违抗太夫人相召。”

入来后堂时,却见孙氏坐在堂首正中,面色十分不豫。曹湛心中有所会意,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拜见。

孙氏当即指着他骂道:“你当日来江宁织造署投奔寅儿,我便知道你不是好东西。想不到你比东西还不是东西,竟然曾经加入过反贼队伍。我们曹家祖辈三代皆为朝廷效力,被你这种狼子野心之徒混了进来,岂不是要败坏我们曹家的名誉?”

曹湛道:“太夫人既然已经知悉此事,想必也知道我当年加入桂家,是不得已为之。”

孙氏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当过反贼,终归是事实。”

孙氏是康熙皇帝钦封的一品夫人,曹家满门富贵均因她而起,在曹家霸道惯了,见曹湛垂首不应,便冷笑道:“寅儿既认了你为同族,我也不能否认这一事实,只好大义灭亲了。来人,将曹湛捆起来,先治以家法,打二十大棍,再送交江宁府治罪。”

曹寅闻讯赶至,急忙上前阻拦道:“母亲大人请息怒,曹湛已经知错了。”

孙氏见曹寅赶来相护,火气愈重,道:“怎么,当初是你不顾我反对,坚持收留了曹湛。而今既然查明他反贼身份,还不让处置吗?”

曹寅道:“孩儿不是此意。曹湛当年年纪小,被迫加入了桂家,他在桂家的数年,正是吴三桂父子作乱之时,桂家所谓的抗清,对抗的其实是吴三桂。”

桂家是大西军余部,而大西军奉南明永历帝为主,永历皇帝正是死在了吴三桂手中,因而即便吴三桂起兵时打出了“反清复明”的旗号,仍然被桂家视为不共戴天的头号大敌。

孙氏冷笑道:“反贼就是反贼,难不成因为他打过吴三桂,就成了大清功臣?”又怒道:“皇上命你监察江南,结果你倒好,身边还收留着个反贼。若被皇上知晓,还会对我们曹家放心、对你完全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