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香盈袖(第14/19页)

曹湛不明所以,依言跪下。曹寅怒道:“你瞒得我好苦。”

曹湛心中一沉,隐约有所会意,却不知曹寅到底知道了哪些,遂问道:“织造大人此话何意?我不明白,还请明示。”

曹寅黑着脸道:“你说你是因为家破,才来投奔于我,当真是这样吗?”

曹湛道:“真是这样啊。”

曹寅道:“你还真是嘴硬,好,我这就叫人与你当面对质。”转头叫道:“你出来吧。”

内堂闻声走出一人,却是曹氏仆人黑子。

曹湛讶然道:“黑子回来了?这么说,那件袈裟也到江宁了?”

曹寅道:“你别管袈裟的事。黑子,你将之前告诉我的话,再当着曹湛的面,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黑子道:“是。小人奉织造大人之命,随海青海大人前往贵阳,到了灵山寺,主事僧人承认寺中收藏有一件前明袈裟,只是方丈刚好不在,要等方丈回来才能决定。海大人不便强取,遂决定多等两天。小人知道曹总管故居就在灵山寺附近的沙子寨,爹娘也葬在那里,心想左右无事,不如替曹总管去上个坟,也好做个顺水人情,便打听寻去了沙子寨。到了沙子寨,村民倒是都知道曹家是前明锦衣卫指挥后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来,特意问道:“曹氏先祖是扈从前明建文皇帝到了贵阳,隐姓埋名最为要紧,为何还要将锦衣卫指挥的身份告知村民?”

曹湛道:“是到先父一辈时,身份无意中遭到了泄露。”

原来曹父将祖传锦衣卫腰牌收藏在一口铁箱中,秘不示人。村中有好事者偶尔看到,一时好奇,竟趁曹父外出打猎时,偷入曹家,强行打开了铁箱,将腰牌取出给村民观看。虽然后来好事者将腰牌还回,并郑重道歉,但曹家身世由此为村民所知。

黑子这才明白过来,又续道:“小人向村民打听后,得知曹总管爹娘葬在沙子寨附近山岗,这是真事,但曹总管本人早在十余年前,还是少年时便已离家,加入了西南叛军桂家。”

桂家即是当年南明晋王李定国大西军余部,一直活动于西南一带,利用有利山形,坚持抗清。

曹寅问道:“黑子所言,可是真的?”

曹湛道:“不错,是有这回事。”

曹湛当即上前,狠狠扇了曹湛一耳光,怒道:“你竟然与反贼为伍。”

曹湛道:“那么黑子可问过村民,我为何要加入桂家、跟桂家的人走?”

黑子道:“村民说是曹总管打伤了县令公子,被官府捉去,本来要处死,刚好这时桂家攻进县城抢粮,杀了县官,洗劫了粮仓,曹总管便顺势加入了反贼队伍。”

曹湛道:“这也不假,但事隔久远,村民叙述未必详尽。”长叹一声,才缓缓道:“我幼时即与邻村冯秀才之女芳华定亲。芳华父母过世得早,她吃住基本上都在我家,我爹娘也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我二人一道读书写字,我习武时,她便在一旁做女红绣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一日,芳华在河边洗衣,被路过的县令公子看上,竟要将她抢回城中。我上前理论,县令公子蛮不讲理,还命手下人打我,我由此跟他们动上了手。那些人都是草包,被我打得哭爹喊娘,护着县令公子一路逃走了。第二日,便有全副武装的官兵来到沙子寨,一抖铁索,将我逮到城中县衙。县令升堂后不问情由,直接称我是反贼桂家同党,下令扒光我衣裤鞋袜,重打二十大板,迫我招供。我大呼冤枉,县令便下令动用重刑,给我上了夹棍酷刑,先夹小腿,再夹大腿。我当场昏死数次,昏昏沉沉中,被人握住右手,在供状上按了手印。等到再清醒过来时,已是披枷戴锁,身处牢房之中。起初,我尚不明所以,只觉得那木枷沉重无比,动弹一下都极困难。同牢囚犯也如我一般,双脚钉了重铐,双手与脖颈被禁锢在木枷中。他见我挣扎,试图挣脱枷锁,便冷冷告诉我道:‘这是三十斤的死囚枷,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我这才知道我身在死牢之中,同牢者是被判了死刑的重囚,只待秋后处决。”

黑子闻言惊讶无比,难以相信,问道:“曹总管仅仅是因为跟县官公子打了一架,就被当地县令定了死罪吗?”

曹湛点了点头,道:“地方官府黑暗无道,一手遮天,没有亲身经历过,决难想象。”又道:“死囚因为双手被锁,连宽衣解带这样的小事都无法自理,狱卒为省事起见,将死囚裤子一律扒掉,令其赤裸下身,除非过堂或是行刑,才会给死囚穿上裤子。那些狱卒左右无事时,还会站在栅栏之外,指着死囚胯下取乐说笑,那种屈辱,毕生难忘。”

黑子听得瞠目结舌,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曹寅脸上黑气渐去,只皱紧眉头,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