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13/15页)

他将铝箔贴在一片画板上,并将表面处理过以便使用蛋彩作画。背景漆黑,靠近中央处颜色渐亮呈深红色,色泽亮得宛如古代的漆器。贝拉·莎拉珍在画的中央部分,她趴跪着,隐约可看出她是趴在一张覆盖着布的长椅上。

狄雷尼想,她那种姿势几乎像是一头猎犬面向猎物:背部拱起僵硬,头部抬高保持警觉,前肢僵直,大腿前伸。艺术家没有使用肌肤的色调,而是让未上色的铝箔勾勒出肌肤。模特儿及身躯的阴影以紫罗兰色快笔挥洒出来,脸部五官只可意会而未工笔细描。

这是一幅令人屏息的精心杰作。艺术家的技巧或他匠心独具的效果无庸置疑。不过画中传达出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一种冷漠而死气沉沉的氛围。女人肌肉结实的躯体有腐败的况味。

狄雷尼判断,那种效果是艺术家刻意营造的,借着将铝箔紧密压皱而烘托出这种效果。然后达克在将它黏到画板上之前先抹平。不过肌肤,未上色的铝箔,仍带着细密交错的纹理,有数百条,造成碎裂的外观,彷佛肌肤因经年累月的不断频繁使用而遭到侵蚀、破坏。这幅画作似乎呈现的是贝拉·莎拉珍在香消玉殡化为尘土前的一瞬间,他搞不懂她为什么会对这么一幅作品感到如此自傲。

“非常好,”他告诉达克。“确实非常好。”

他与布恩慢慢走回他们停放的车子。他们望着人行道沉思……

“车库也查过了吗,组长?”布恩问。

“是的,”狄雷尼说。“他们唯一掌握的纪录是他在当天傍晚开车出门。不过应该再去查一遍。”

“好的,”小队长说。“你知道,这些人令我担心。”

“令你担心?”

“是的,长官,”布恩蹙眉说着。“我不习惯这种人。到目前为止,我掌握的资料都与艺文界人士有关。狂热份子、话中带刺、专业人士。你知道吗?我没有应付这种人的经验。我是说,他们会‘思考’。”

“他们也会睡觉,”狄雷尼漠然的说。“他们也会吃饭、拉屎,其中还有一个会杀人。我要说的是,他们之中有一个犯下了一件非常原始的罪行,与一些没头脑的窝囊废一样愚蠢又漫不经心就诉诸蛮力。别为头脑而操心。我们会逮到他,或她。”

“你认为凶手留下了蛛丝马迹?”

“我怀疑,”狄雷尼说。“我只是期待机会。一个意外,某种他们无从预期或计划的事。我认识一个叫艾弗林·福乐斯特的人。他在纽约齐尔顿分局当局长,那是位于西点军校附近一个回转道的分驻所。齐尔顿分局就只有福乐斯特一个人,或者应该说以前是如此。他是个嗜喝啤酒的老警察,我希望他仍健在。

“总之,这位福乐斯特告诉我一个被他逮到的仁兄。这位退休的教授,他的第二任妻子以及他的继女,在齐尔顿附近买了一座老农舍及若干土地。那位教授正在撰写作家梭罗的传记,不过他仍有余暇与他的继女暗通款曲。于是他决定将老婆做掉,并安排成有如一场意外。他有一个绝佳的情境:他们的土地上有一座小苹果园,当地的儿童与流浪汉总会溜进去偷摘苹果。许多苹果。不是捡拾掉落在地面的,而是由树上摘下来的。于是这位教授买了一把二十口径的猎枪及射鸟用的小弹丸,每次他们看到或听到有人偷摘苹果时,就冲出去大声吼叫并以猎枪朝果园扫射。距离够远,不会有人受伤。只是想吓吓小孩子。

“于是那位与继女有染的教授精心策画了谋杀他妻子的计划,计划得很周详。他在其中一棵苹果树下埋了一颗露出一半的石头,每个人都可能不慎被绊倒的石头。有天傍晚他带妻子到那边散步,到达那颗石头时一枪就将她毙了。他戴着手套,将那把猎枪放入她的手中以便留下指纹。随后他跑回屋子,将手套藏起来,再打电话声嘶力竭的求救:他的妻子绊了一跤,猎枪撞击到地面走火,她的胸部被炸穿了,真是恐怖的意外。这位福乐斯特分局长到场查看。他觉得事有蹊跷,不过他又无法推翻教授的说词。直到一位当地农人带着他那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去找福乐斯特,全盘托出他的证词。那孩子目睹了整个过程,他就在树上偷摘苹果。尽管精心策画……”

当天傍晚,两个女儿在朋友家过夜,说要举办什么“枕头派对”,蒙妮卡与狄雷尼在厨房里吃了一顿冷冷清清的晚餐。她试着使气氛热络些;随后,她知道他心情不好,因此不再试着跟他说话,在他告退进入书房并关上房门时也没做任何表示。

他感到岁月不饶人:动作迟缓,步履蹒跚,有点笨手笨脚。他的衣服湿黏黏又笨重的贴在皮肤上,他的关节劈啪作响。他似乎是瘫陷在旋转椅内,全身麻木,精神萎靡。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少女倾靠在粉红色洋伞上的影像,裸露的背部晒成褐色的皮肤。他遥遥沉重的头,打起精神开始撰写与贝拉·莎拉珍及杰克·达克约谈的详细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