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曾经的思念(第15/18页)

“这么拍行吗?我是说……”

由于我的表情过于认真,玲王奈这才收起了笑容,但还是露出淘气的样子盯了我的眼睛好一会儿,然后闪开视线,大声地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还穿着两条内裤呢。我哪能不注意这些呢?”

她的解释实在让我有点哭笑不得。

“手术动完后大夫走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时我开始大出血,厨房的地板上一片红,我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唉,别说了,太惨了,我一想到这些情节就心情郁闷。不过拍电影用的血只是看起来像,完全没有血腥味,和真的血比起来要好多了。”

玲王奈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了,右手不自主地按在腹部,好像肚子真开始隐隐作痛似的,看得我也有点不知所措。

越靠近海边,浪涛扑打沙滩的声响和波浪的撞击声也越大。这时我突然记起有一回在波罗的海边的一家游艇俱乐部的酒吧间里,和御手洗两人开怀痛饮的场面。那天也是这个时刻,夕阳西下的大海中传来阵阵波涛拍岸的撞击声。

其实那次小酌刚过去不久,顶多是一个月前的事情。眼下十一月的加利福尼亚海滩还这么暖和,而斯德哥尔摩从十月起就进入了冬天。我们喝酒时,酒吧里的壁炉已经烧得暖烘烘的,御手洗洁穿着一件不知从哪家小店里淘来的双层外套。

“御手洗先生向你提过吗?说他怀念日本?”

玲王奈的高声压过了风的呼叫,也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个问题不知是不是巧合,竟和那天我们俩喝酒时的话题如此一致。御手洗洁平时总是爽朗地说些俏皮话,从没见过他流露出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只遇见过那一回,在那个已经很冷的夜里,他不知怎么向我提起了故乡,提起了还在那里的友人。

“他对你说过什么没有?关于日本?”

玲王奈接着追问道。她的声音响亮而明快,一扫之前的沉闷。我脑子里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听到玲王奈的声音如此爽朗,便打消了自己的疑虑,开始考虑这些话该怎样开口对她说。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我前所未有的失误。

“我只听他说过这一回。那是在一家叫拉尔森的、历史悠久的著名游艇俱乐部酒吧里。上个月我们俩在那里一起喝过酒。这家酒吧我们经常去,那里的气氛很适合我们,算得上是斯德哥尔摩我最爱去的酒吧了,我和御手洗都是那里的常客,甚至感觉泡在那里比待在自己家里还舒服点。”

玲王奈面露笑容,专心地听着。

“那天夜里,一杯酒下肚后我的心情不错,就问了洁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傻得可以,后来我一直为此后悔。我是这么问的:洁,你喜欢人这种生物吗?他说,嗯,当然喜欢。听起来显然没把这个问题当一回事。他又说,喜欢大脑的神经传导回路,所以对大脑的所有者,人类本身,当然也喜欢了。这也是他一贯的思路和逻辑。接下来他说,就像喜欢狗和啤酒一样;也喜欢你,还有大海、斯德哥尔摩的街巷和游艇,都是一样喜欢。

“我告诉他,我问的不是这个。那时我想起了幼年时的艰辛,刚懂事时父亲就遇害了,为此我吃了许多苦。但是在欧洲,像我一样不幸的有整整一代人,都是因为战争而失去了父母、亲人和好友。小时候,母亲为了养活我和妹妹不知吃了多少苦,况且她还是贵族出身,比常人遭受的磨难更甚,连起码的自尊都无法保持。

“可是那段时间里,我对母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自然,通常意义上的爱和感激,这些都是有的,你能理解吧。在我心目中,母亲就像是透明的。我真正意识到母亲的存在,是在发现她精神已经不正常以后。我刚开始读高中那年,母亲发病了,被送进了疯人院。我只能一边在慕尼黑一家牛奶店做工,一边读书,还要天天去看望母亲。她早早就会到会客室等我,坐在那里编织些衣物,或者在纸上画些怪物似的动物。我看到她时,才真正从心里意识到爱这种感情的本质是什么。

“母亲编织的东西没什么价值,也没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是反复机械性的劳作成果,就像一大片蜘蛛网似的。她喜欢把自己织的东西给我看,笑着盼望我能夸奖她几句。

“我只能拼命想着夸奖的话语,想让母亲听了高兴。我还是个孩子,还想不出那么多夸奖的话,所以我心里特别难过,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深刻伤害。从那时起我才明白母亲对我们的爱有多深,这种感情却只能用相反的方式让我体会到。我正是从那一刻才开始知道什么是爱和悲伤,什么是心里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