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万艳书 下册》(2)(第7/10页)

珍珍也已觉出适才的失态,却不见意想中的温存暴动,反等来这一番脉脉情语。她举眸望住他,这一位谦谦君子,还有他那令人心跳魂销的眼睛——任何女人都会为博得这双眼的眷顾而亲手将刀子交给他,还替他指明自己心脏的方位。

珍珍想起了白凤。

她心头一悲,口中已幽咽出声。詹盛言见珍珍前一刻还是娇怯绮丽的情动之态,下一刻已是眉愁黛惨,还误以为她是为自个儿的言行唐突而不快,忙低叫道:“珍珍,我一见你就像大醉了一般,言语无状,行动颠倒。我什么责罚都愿受,只求你别生气,你这身子禁不住气的。珍珍,我的宝贝孩子,你说句话,你别又——啧,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断了又续的泪由珍珍的眼中坠下,她哀叹道:“我只是想起凤姐姐来。大哥哥,我和你在这里永对花好月圆,却丢得她一个人孤苦无望,咱们可也太造孽了。”

詹盛言也长叹了一声,立起身让珍珍倚入自个儿的胸膛,抚着她头颈道:“连我最信任的母亲都一遍遍告诉我,素卿她不过是我病中的妄梦,我只好一个人死守着这个梦,一刻也不松,孤军奋战的十几年,其间的艰苦绝望真是一言难尽。我爱你念你的心深纠固结了半辈子,好容易蒙天见怜,把你重新赐还我,那再叫我多忍上一日、多延一刻也是不能,唯有立时就践行咱们的白首之约不可。不过时光易转,你我的年岁此时相差太多,你嫁给我实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娶你,又是对你的凤姐姐背信违盟。我何尝不明白你姐姐她痴情可怜,背之不祥?你们两姐妹,对谁我也是亏负着良心。千不是万不是,全因我一人而起。但千不是万不是,我也决计不能再放掉你。因此我明知道和你不配、对你姐姐不公也顾不得了。但无论如何,我一定尽力把昧着的良心全补回来。你对我说过,从记事起就一直在这胡同里幽居,总有些海阔天空的痴想。我答应你,等我下半年处理完手头的一桩大事,就带着你四方游历,把有名的山川全走到。你姐姐那一头,除了爱情我没法子分给外,什么我都可以为她做,满破着家财随她由着性儿享受,不吝所有去补偿她,好不好?乖孩子,好孩子,别哭了。”

珍珍受着詹盛言的悉心抚慰,却只兜起了翻倍的伤感,“你我原是宿债难了,今生偿还,但这一件因缘也只有你我二人间能够心神相感,坚信无疑。叫别人听着,谁也不会买账,准要说你喝酒喝傻了,我也是久病糊涂,两个痴人撞在了一处。就连姐姐,我也怕她从根儿上就不信我和你是轮回中再遇,只当我因着恋慕你,便狠心从她手中把你夺了去。我这里想着她难过,还有你来安慰我,姐姐她想着咱们难过,又有谁能给她一点点安慰?可怜她还反过来为我着想……”

哭泣得头疼脑涨间,珍珍再度忆起了共醉的一日,白凤叮嘱自己务须在人前自责无休的话来。其实她此刻的言行全不过是由心而发,绝无丝毫矫作,但无形间却正合乎白凤的指教。而珍珍一念及姐姐竟以倾人生涯的狡计来为自己做终身打算,不免愧痛并作,哭得愈加收不住。

詹盛言早被哭乱了心肠,先还劝说“别哭了”,到后头也只道:“哭吧哭吧,全都哭出来。前儿御医给你开的方子我细瞧过了,我看除了西洋人拿来治肺病的鱼油,又新添了一味番红花,那是专治心忧积郁的。你就痛哭一场好了,省得闷在心里头更受了病。明儿我再带御医来一趟,为你开一些解郁安神的药,但你还是要自己宽心为上……”

他见珍珍渐哭到不支,便扶拢着她往睡床里安置,珍珍却回头指了指榻边那一只洋娃娃。詹盛言一笑,拿起娃娃叫她搂在怀里,又替她奉茶燃香,解履就枕,在她香润的乌发上揉一揉,哄孩子一样哄道:“好宝贝,哭累了就抱着娃娃睡吧。”

珍珍昏昏沉沉的,但也觉这般云鬓散乱、衫裙不整的模样叫他瞧见颇不好意思,便伸手抚一抚他手上的扳指道:“我歇一会子就好了,有娃娃在这儿陪着我,大哥哥,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他见她小脸惨白,简直就是被水泡坏的死人颜色,由不得一阵心痛如绞。他托起她一手,在她手心里的疤痕吻了吻,“我也一起陪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睡吧,我的宝贝孩子。”

珍珍原还要催他走,却不知怎的没说话。她一手抱着洋娃娃,另一手被詹盛言握在掌中,好似有一股股稠热的糖水顺着他指尖淌入她血管,令她渐觉出甜厚的安宁。于是她也给了他一点儿微笑,便在他的守望下阖眸寻梦。

然而梦境甚凶,次第日坠。

珍珍一惊而起,定了定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