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寒食(第8/17页)

等过了片刻,她才勒住马,待回头看时,只见山林间雾霭渐起,小溪畔那块大石之侧空空荡荡,想必他早就离去,不见踪影。

她心下有万千烦恼,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她回到营中,辗转半夜,到天明时才蒙眬睡去。方睡了一个更次,忽得被桃子唤醒,但见桃子满面焦急之色,低声道:“校尉,不好了,公子吐血了。”

她心下一沉,连忙起身,换了衣服匆匆忙忙往中军大帐去。待进得帐中,绕过书架和屏风,来到后帐一看,只见崔公子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榻前只有阿恕、陈醒等亲信之人,想是他已经下令不许惊动,见到她来,他不由微有愠怒之色,望了陈醒一眼,陈醒不敢分辩,只是低头不语。

崔公子勉力笑了笑,方才说道:“阿萤,吵醒你了。”

阿恕早就挪过一张凳子来,她便在榻前坐下,轻声道:“公子的身子是要紧事,他们该叫醒我的。”

烛火之下,她只见他面如金纸,唇上无半分血色,眼中更失了往日神采,瞧这情形,竟比往日旧疾发作的时候,似乎还要不好许多。她心下一沉,扭头去看桃子,桃子上前一步,低声道:“校尉,适才给公子诊过脉了,药也已经命人去煎了。”

她见桃子不说缘由,知道定有不便之处,便只轻轻点了点头,只轻言细语,劝慰他好生休养。他神色惨淡,似乎半分精神也无,靠在枕上,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说是看着她,似也不对,他目光怔忡,似乎已经穿透了她,在看着一个虚无的影子。

她心中一惊,转过数个念头,仍劝道:“从前郎中常说,公子此病,最忌劳神劳累,公子近日从寿州至此,想是星夜驰疾,累得狠了。既如此,全军便在此休整几日,到时候再归洛阳也不迟。”

过了良久,他方才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都听你的。”

又待得片刻,药已经煎好,桃子去端了进来,阿萤便接过去,慢慢吹得不烫了,这才亲自服侍崔公子喝药。他神思倦怠,那药中又有安神养心之效,饮毕便更觉得昏昏沉沉,阿恕等人连忙服侍他睡下。桃子这才低声劝她道:“校尉,眼看就要天亮了,您还是先回去歇一歇吧,这里有我守着,定然无妨。”

她便点一点头,起身刚走出数步,忽然崔公子又挣扎起身,阿恕忙上前扶住他,他唤了她一声:“阿萤。”

她连忙转身,又快步走回榻前:“公子。”

他却只是又怔怔看了她一眼,方才道:“没事,你快去歇息吧。”

她便道:“公子放心,我都理会得。”

他似是压根都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神色惨淡地笑了笑,转身又睡下了。

这么一闹,她回到自己帐中,索性也不睡了,就梳洗了出去巡营。桃子留在中军大帐中照料崔公子,她也不唤别人,独自在营地里悄悄走了一圈,只见戍卫森严,并无半分破绽,这才放下心来。

待到天明,方用过朝食,李嶷果然并没有肯听她的言语,而是带了十数骑,亲自前来营中,要拜会崔公子。

她心中气恼,本来想命桃子去挡驾,因着昨夜之故,便告知他公子病了,他也必定以为是推辞,真真假假,他反倒不会起疑。但她凝神细想了片刻,说道:“告诉皇孙,我见他。”

桃子本想相劝,见她神色肃然,便又忍住了。李嶷今日前来,本为着军务,待得进了定胜军营中,不想却被请进了偏帐,他一进帐中,便见她全身行军的甲胄,神色冷淡,立在帐中,不由又是一怔。

她拱了拱手,却是行了个军礼,不卑不亢地称了一声:“殿下。”

帐中虽无旁人,这偏帐也并不甚大,但他一时静默无言,过得片刻,方才道:“何校尉,还请转告崔公子,我镇西军已经驻守鹿黎。”

鹿黎是个极小的镇子,不过五百余户,但位置极其要紧,东都洛阳素来仰仗永济渠、通济渠作为南北运输的粮道,驻兵鹿黎,却是掐住了洛阳粮道的咽喉,而镇西军又在并、建二州驻有重兵,扼守并南关,一旦掐断永济渠,洛阳城随时可成为孤城绝地。他前一日忽然分兵,原来就是为了星夜去夺鹿黎,这一招不可谓不狠辣,顿时拿捏住了定胜军。

她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公子偶染风寒,我大军会休整数日,然后自然听从殿下的派遣。”

他听了这句话,果然以为她不过是搪塞拖延之语,只是微微一笑:“那就愿崔公子早日康健如常。”

言讫,他再不停留,转身而去。

她心中烦恼,细细察看了一遍舆图,还没想出一个计策来,忽得帐帘被掀开,却是阿恕等人,簇拥着崔公子走入帐中,他脸色仍有几分苍白,但已然穿了行军的甲胄,她起身迎上去,说道:“公子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