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教(第4/5页)

“田山,快喊名字,只要你一喊出名字,我们就制裁他。近来有没有不听话的家伙?”

“没有。”——田山转过青年人一样的脊背,冷淡地回答。

“真的没有?好吧,我们指名吧!”

“等等!说没有是假的,好吧,我来指名。光是指名,不说理由。”

大家屏住气,没有一个不希望被田山指名的。

“亘理在吗?”

“啊,他刚才出去了。”

“我指名亘理,那小子最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给他点儿厉害瞧瞧,将来更难以收拾。”

——这完全是五年级学生的口气,田山似乎不当回事,像想起一件遗忘的东西,表情十分轻松。在他的影响下,大家也都高声嚷嚷开了。

“时间定在午休。”

“场所是血洗池畔。”

“我带着宰牛刀去!”

“我拿绳子,那小子要是反抗,就把他捆起来!”

池塘底部积满了绿色的淤泥,再加上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树木,无边的叶荫覆盖着池水,一派苍郁,走到这里感到连嘴里都填满了绿色。脚步就像踏开筱竹丛,每人都觉得是一种享乐。一行人围着田山和亘理,谁也不说一句话。亘理只顾走路,看起来也并不紧张。不知为什么,瞧他那副模样儿,本来像个脚步蹒跚的重病号,可步子跨得特大,使得周围的学友都有几分害怕。他不时透过长满绿叶的树梢,抬头仰望天空。不过,各人都在想各人的心事,谁也没有谈论他的这些动作。田山左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迈着大步。他极力不看亘理的脸。

田山站住了,高举挽起衣袖的胳膊。

“停步,安静!”

——上了年纪的园丁推着手推车,走在通往花坛的小路上。

“怎么,你们又合计着干坏事吧?”

“呸,这条老野狗!”

据说,他靠着白吃学生宿舍的剩饭过日子。

“他已经走远啦。”——M扫了大家一眼。

“好,喂,亘理!”

田山这才开始注视着亘理的眼睛。亘理和其他人都是一副从未有过的黯淡的面孔。

“你小子最近好神气!——”于是,宣告完毕。但是,尚未开始执行。负责执行的人挽起袖子,裸露的双手交叉在胸前,指尖儿不停挠着自己的胳膊肘儿。——在这一瞬间里,亘理似乎瞅到了空子,他猛然做出扑向田山的姿态。田山的背后是水池,他踩在脚底的石头和土块滚落到池子里,池水发出清幽的响声。要说声音,只有这个。在别人眼里,他俩仿佛在无言地相互慰藉。然而,踩住地面极力不使自己掉进池塘的田山,主动跳将过去,结果呢?他的手腕碰上了瞄准他臂膀的亘理的利齿。

少女般又像是猫科动物的整齐而尖锐的白牙,深深刺入田山细皮嫩肉的膀子,一股鲜血从牙齿和肌肉之间渗出来。尽管如此,咬的人和被咬的人都纹丝不动。田山没有发出呻吟,顺势一晃,膀子挣脱了牙齿。亘理用手背揩了揩满是鲜血、比平时更红的嘴唇,站在那里,眼睛不离开田山的伤口。

大家都理解这一现象。一两秒钟后,亘理早已逃走了——但是六个恶童追上了他。亘理的双脚沾满池畔的黏土,因为抵抗,蓝衬衫撕破了,露出病态的白皙的肌肉。拿着绳子的一个学生将亘理的双手捆绑在背后,裤子被红土弄脏了,发出奇异的艳丽的颜色。

田山没有追,他顾不得受伤的左臂,只是颓唐地插在裤兜里。血不住地滴下来,将他的手表玻璃染红了一圈儿,又从指尖儿滴进裤兜底层。田山没有感到疼痛。那不是血,他只感到那是一种有些瘆人的、亲昵而又温热的东西抚弄着自己的皮肤。不过,他决心干点儿什么。伙伴们将亘理抓回来了,从他们的脸色上他看到大家都在期待他的决心尽快得到具体实施。

田山不再看亘理,亘理被长长的绳子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绳头攥在一位同班同学手里。田山盯着他说道:

“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就去鸽子房后面的树林好了。”

亘理被撞了一下,迈出脚步。他经过红土路面的时候,又摇晃着身子跪倒在地上。

“嗨呀!”

大伙儿喊着下流的号子把他拉起来。他的肩膀被绿叶的光辉映射得更加惨白,十分显眼,简直就像蓝衬衫的破烂处刺出来的白骨。野蒺藜、细密的小黄花,还有蒲公英以及野菊花粉,混合在沾满裤子的红土里,五彩缤纷。有人给他擦了一下,沾在面颊上的红土掉下来,同学们谁也没有见过长着如此美艳容颜的男孩儿。

调皮鬼M要么胳肢胳肢正走着的亘理的腋窝;要么抓住他的大腿,不断纠缠他。他喊叫着“他又看天啦”,于是放声大笑起来。但是,在亘理的眼睛里,地上能看到的只有两种东西。M要是知道,他又会作何想法呢?一是不断穿过绿叶梢头照射我们眼睛的蓝天和神的法眼;一是地上因他而流出的尊贵的血、染红田山臂膀的鲜血。他轮番望着这两种东西。田山直盯着前方,像大人一般高视阔步。他的左臂就在亘理的眼前,血慢慢干了,经过太阳底下时,闪耀着紫色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