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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露西尔和我注意到似曾相识、可能意味深长的事,我们有时谈起,多数时候不提。可那天,她探身越过桌子说:“我等不及要到长大后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这间屋子?”

“这座镇!我打算去波士顿。”

“不,你不会的。”

“你等着瞧。”

“为什么是波士顿?”

“因为那儿不是指骨镇,这就是为什么!”

8月的每天早晨,露西尔穿着睡衣,在我们打开的窗旁练习压腿,她在什么地方读到,健康的身体是美的表现。她梳理一百下她火红的头发,直到发丝哔哔啵啵,在梳子后面飘飞起来。她修剪指甲。这都是为开学做准备,如今,露西尔决心要有所作为。不管多么严峻,目标多么艰巨,她一头倒在草地上,扎进《艾凡赫》《消失的光芒》《呼啸山庄》《小男人》《国家地理》等但凡她认为有教育意义的书本中。她会躺在树荫下,支起手肘看书,假如我说:“等你看腻了,我们去湖边吧。”她回道:“走开,露西。”有时,我也拿出一本书,坐在草地上,可她的专注让我分心,我会做出某些幼稚的举动,比如用三叶草或细树枝拍打她的书,或因为在我的书里读到任何有一丁点发噱的东西而哈哈大笑。她会叹一口气,起身走进屋内。假如我跟着她,她会说:“露西,如果万不得已,我会把自己锁在浴室。”语气中带着忍耐的轻蔑。与此同时,她开始用一本大开本的蓝色活页簿写起日记,本子外绑着一条黄绸带,使之看起来不同于普通的笔记本。她把它放在五斗橱上,有一次我读了。我推断里面写的无非是我们更要好时她本会告诉我的事,可结果却发现是罗列着她做过的锻炼和读过的书页。她从某处抄来一份谢恩祷告,富含贵族气息,简短、扼要、无过度的敬畏。祷辞下面,她用大号印刷体字写道:“从左边上菜,从右边撤盘子。”倘若我指望找出丝毫以前的露西尔,那儿显然找不到。就在我偷看了那本日记的同一天,本子从五斗橱上消失了。以露西尔对她隐私已有的谨慎程度,我料想那个蝴蝶结有特别的系法。日记消失后,我猜想露西尔也许已开始在里面写下她内心的想法,我甚至开始猜想这些想法可能是什么。她一定会在某篇日记里记下。日复一日,我益发酷似西尔维,她提醒我过一两次,像我这样花那么多时间眺望窗外,是古怪的行为,古怪的还有用捆菜的绳子绑头发。

假如那时我有写日记的习惯——露西尔的日记偶或让我想到,我每天的生活,若像她的一样写入笔记本,会是怎样的情形——我也许会记下我发现一张破旧的二十美元纸币,用安全别针别在西尔维的左侧翻领底下。这并未给我造成太多困扰。兴许一直就别在那儿,然而,那提醒了我她游民一样的应急手法和习惯,把我的注意力从露西尔身上引开。现在,显而易见,露西尔不久将离家。她心意已决。我不断观察她——又是一个谜,这一次,这个谜迟缓、膨胀。每一天,她都在为离家做准备——费了怎样的心思!——总有一天她会离去。

开学第一天,她早早溜出家,没有等我就走了。我能看见她独行的身影,远在我前方,穿着鲜白的牛津鞋和挺括的白上衣,头发在阳光下泛出黄铜色。还好,我心想,她也是一个人。开始上课后,约莫过了一小时,有个女孩拿着一张纸条来到我的教室,要我去校长办公室。我在走廊遇到露西尔,我们一语不发地往办公室走去。校长叫法兰西先生。他命我们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然后自己坐在桌子一角,晃着腿,把玩一小截粉笔。他的头颅小而光滑,手和男孩的一样大,非常白净。他会一边望着手中的粉笔,一边低眉抬眼看我们。我猜,这种装模作样的姿态,意在暗示一种克制却神秘的权威,但效果,因他穿着花哨的短袜而削弱了几分。

他说:“你们两个女孩子,去年缺了半年的课。你们说,怎么办?”

“给我们布置额外的家庭作业,”露西尔说,“我们可以跟上的。”

“嗯,”他说,“你们是聪明的女孩。如果努力,不会有问题。如今我们真正、不得不希望看到的,”他字斟句酌地说,“是态度的转变。”

露西尔回答:“我的态度已经变了。”

他的目光从我们其中一人身上移到另一人身上,斜着眼睛。“所以你无须听我的简短教诲了,是吗,露西尔?”

“是的,不需要。”她说。

“那么你呢,露西?”

“不。我的意思是,我猜不需要。”

“你猜不需要。”

我的脸滚烫。法兰西先生不是一个严厉的人,但他从答不上来的问题里获得审问者的乐趣。他抛了一下粉笔,目光锐利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