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 Indiana(第10/18页)

那些客人是应邀而来的。而科拉见到的这座农场源自一个冬夜,下过一场缓慢而厚重的大雪,天地模糊一片。一个形容凄惨的女人在门口出现,她已经冻得半死了。玛格丽特是从特拉华跑出来的逃奴。在前往瓦伦丁农场的旅途中,她饱受折磨,离开主人之后,一连串心肠冷酷的人带她走了一条曲折的路线。一个下套捕兽的人,一个借着巡回演出兜售万灵药的商贩。她跟一个江湖牙医走乡串镇,直到此人开始诉诸暴力。在两地之间,她遭遇了暴风雪的袭击。玛格丽特求告上帝,求他救她,并保证从此告别她在逃跑过程中表现出的罪孽和道德上的缺陷。瓦伦丁家的光在黑暗中浮现。

格洛丽亚尽力照料这位访客;医生骑着小马赶到。玛格丽特的风寒从未消退。几天后,她断了气。

此后,瓦伦丁又一次到东部出差,一张反奴隶制会议的大幅广告让他突然止步。雪地里的女人诚如使者,代表着一个被剥夺了一切的部族。他加入了他们的事业。

到那年秋天,他的农场成了地下铁道新开张的一个办事处,逃犯和列车员往来频繁。有些逃奴停留的时间久一些;如果他们出力,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他们种植玉米。在一块杂草丛生的土地上,一位从前的种植园砖匠为一位从前的种植园铁匠盖起了一座铁匠铺。铁匠铺以非凡的速度吐出钉子。男人们放倒树木,建起木屋。一位德高望重的废奴分子在前往芝加哥的路上,到这儿待了一天,后来又待了一个星期。各界的名流、演说家和艺术家纷至沓来,出席星期六之夜就黑人问题举办的讨论会。某位自由民在特拉华有个妹妹陷入困境,于是前往西部,寻找新的开始。瓦伦丁和农场的父母们出钱,要她给孩子们上课,这里的儿童一直在不断增多。

罗亚尔说,凭着一张白人的脸,瓦伦丁前往县政府所在地,为黑脸的朋友购买地皮,他们是西来的从前的农工,在他的农场找到避难所的逃犯。现在有了生活的目标。瓦伦丁到来时,印第安纳的这一带还没有人烟。一座座城镇随即涌现,因为不懈的美国式的渴望而快马加鞭,黑人农场坐落在那儿,犹如天然的风景,浑然于山水之间。半数的白人商店仰仗它带来的客源;瓦伦丁农场的居民填塞了广场和星期天的市集,叫卖自家的手工产品。“这是个疗伤的地方。”罗亚尔在北行的火车上告诉科拉,“你能拾掇拾掇自己,为下一段行程做好准备。”

前一天夜里,在田纳西,里奇韦把科拉和她母亲称做美国天命出现的一道裂缝。如果两个女人就是一道裂缝,一个村落又该是什么?

罗亚尔没有提及主导每周例会的那些哲学争论。对有色人同胞下一个阶段的前进方向,明戈有自己的计划,蓝德的主张精致但晦涩,是一份并不容易服用的药方。救出科拉的列车员也回避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那就是白人拓居者对边远的黑人村落日益增长的怨恨。意见分歧很快会让他们自己为外界所知。

他们在喧嚣的地下管道向前飞驰的同时,一条芝麻大的小船也在千万个不可能汇成的海洋上达成了自己的目标——罗亚尔这一番赞语果然奏效。啪地一下,科拉的手拍在头等车厢的软垫上,她说,农场正是她想要落脚的地方。

贾斯廷待了两天,填饱肚皮,就去找北方的亲戚了。他日后写来一封信,描述了他受到的欢迎,也写了他在一家建筑公司找到的新的岗位。他的几个侄女也用不同颜色的墨水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活泼与天真尽现其中。一旦瓦伦丁农场将诱人的富足呈现在科拉面前,她走还是留便无须赘言。她为农场的生活流汗出力。她熟悉这样的劳动,她懂得耕种与收获的基本节奏,明白四季变换的教训与规则。她眼中的城市生活却一片茫然——对纽约和波士顿这样的地方,她又知道什么呢?她就是双手沾满泥土长大的呀。

抵达农场一个月后,在幽灵般的隧道入口,科拉仍然对自己的决定深信不疑。她和罗亚尔正要返回农场,一股阴风从黑暗的隧道深处疾吹而出。仿佛有个怪物,又老又黑,正在朝着他们移动。她一把抓住罗亚尔的胳膊。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科拉问。

“具体下来干什么,我们是不应该讲的。”罗亚尔说,“我们的乘客也不应该谈到铁道怎么运营——这会让很多好人陷入危险的境地。他们想说也能说,可他们不说。”

这是实话。她讲起逃亡的过程时,总是略过铁道,而只谈一个大致的轮廓。这是隐私,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你从来不会想到要与人分享。不是不好的秘密,而是纯属私人的事,它在你的身份当中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大到无法分离的程度,不能告诉别人,否则就会见光死掉。